第三卷 玉宇呈祥 三三、領聖旨太監濫施威 持虎須周知懲刁奴

  康熙車駕過了喜峰口,已是陽春三月——關內關外雖只隔一座長城,天候地氣卻迥然不同。驛道兩邊早是柳絲吐青、嫩草芳菲。乍從白山黑水歸來,真有如換天地之感。康熙心中高興,又動了微服私訪的興致,竟下了乘輿,命阿秀的轎在後遠遠跟著,自己和隨從們改扮成行商,在馬上和侍衛們說說笑笑,時而放鷹捕獵,時而遊幸市沽小肆,訪察民風,沿路自有驛站迎送,倒也十分快活。

  這天行至中午,康熙覺得有點餓,在馬上手搭涼棚,見前面有一座鄉村小店,店後臨河,店前靠路,店門兩旁栽著一溜楊柳,一灣碧水漏瀑東流。店前老槐樹旁的,長竹竿上挑著個幌子,上頭歪歪斜斜寫著兩行字:

  太白聞香下馬來,到此莫問杏花村。

  康熙騎在馬上,一邊走,一邊問道:“索老三,咱們這是到了哪個地面?”

  不等索額圖答話,店裏一個中年婦人早已滿面春風迎了出來:“爺台們,您到了三河鎮了!下來歇歇腳,吃一碗三河老酒,一點不誤您走路。我說泰來家的,燙酒,給客人洗塵。叫夥計們把馬牽到後院,用上好的料抖勻了喂!”說著已是福了兩福。眾人看這婦人時,只見她青布寬袍,繡花褲腳下一雙半大不大的腳,纏腳早放,雙袖微挽,露出雪白的裏子來。雖著的農家婦女打扮,看去卻幹凈利落。

  高士奇一邊跟著康熙下馬,將緩繩丟給夥計,一邊笑道:“哦——小橋流水人家,你這開店的不俗。不過,你這幌子的口氣似乎太大了些,我就不信你家的酒能比得上汾酒。”

  “您老明鑒!只用聞聞就知道,這個味兒甜裏透著醇香,汾河哪來這麽好的水!爺台別看我家門面小,這個樣兒的小店我開著二十幾處呢!一百多年的老字號了,全憑著好酒好景致,客人才有這份雅興!不是我崔氏誇口,我過門來時,祖公公還在,聽他老人家說,幌子上頭這幾個字還是前明正德皇上寫的呢!皇帝老子也是人,好的就得說好!”

  康熙看她手腳不停地忙活,也沒耽誤一句話,不由得笑出聲來:“好一張伶牙俐口!你說正德來你家吃過酒,那你老祖宗沒說他什麽樣兒?”

  老板娘眼瞧著康熙氣度不凡,雍容華貴,曉得這位客人有來頭,一邊忙著布菜,又將煮酒的大銅壺放在燒得旺騰騰的火上,篩著酒回口笑道:“皇帝老子嘛,那派頭還能小了。聽祖公公說,他左手擎的是金元寶,右手拿著銀元寶,騎的毛驢屁股上搭包裏全是人參,餓了拿出來就吃……”

  話未說完,康熙一行人早已是哄堂大笑。那老板娘卻故作不解地說:“哎,我說的全是真的。皇上嘛,就這個樣兒!”

  康熙捧腹大笑,咳嗽著說:“……好,好!你形容得好,這才是個好皇帝呢!”隨行侍衛們也一個個前仰後合,捂著嘴笑得直不起腰來。

  這邊正在說笑,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鑼鼓開道之聲。眾人擡頭望去,卻見外邊大道上一乘官轎鳴鑼喝道地走了過去。接著又是四乘小暖轎,看樣子是內眷。前呼後擁地足有五六十人,衣色很雜,丫頭、老婆子、師爺、書辦、長隨一大群。後邊又有十幾頭騾子馱著大小箱籠、梳妝台、畫眉籠子之類雜物,浩浩蕩蕩迤邐西去。康熙以為必是哪省的道台上任路過,也不在意。老板娘看著官轎,一眨眼瞧見外邊一個中年男人正下毛驢,只有一個小奴跟著,忙笑道喊:“有客來了——哎,老客!請裏頭坐,又幹凈又敞亮,打個尖兒再趕路啊……”說著便迎了出去。

  那中年人下了驢,命小奴把驢拴在樹上,只對老板娘說了聲:“我們急著趕路,不進去了。燙兩碗酒,來一碟子豆腐幹,在外邊站著吃完就走——”說著,上前扯住了走在官轎最後的伴當,輕聲問道:“喂,兄弟,方才過去的是哪家大人啊?”

  那伴當打量一眼中年人,嗑著瓜子兒,待理不理說道:“新任縣丞,署三河縣令,毛宗堂毛大令!”說罷一搖三擺地去了。

  中年人聽了一怔,半晌才拈須點頭道:“哦——好大的派頭兒啊!”

  康熙不由瞧了那中年人一眼,雖覺有點面熟,卻再想不起幾時曾見過。他心中一震,一個小小的縣令,不過八品頂子,上任居然帶了這麽一大幫牛鬼蛇神!想著不由瞟了明珠一眼。明珠見他突然陰沉了面孔,生怕他當場發作,便大聲道:“一縣之令嘛,百裏侯,還能沒點勢派?”

  那中年人在店外已喝完了酒,遞給老板娘二十個銅子兒,抹了一把嘴冷笑道:“百裏侯?這是只百裏虎,張著血口來吃百姓了!”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