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二四、多少事全賴君主持 犯國法誰能替你瞞

  清江這邊的事,雖由魏東亭出面,壓下了欽差大人的囂張氣焰,使靳輔有了喘息的機會,可是京師的事,卻不是魏東亭所管得了的。當魏東亭的密折飛馬送進大內之時,滿朝上下,都為蕭家渡決口之事,議論紛紛。戶部、工部、禮部、刑部、禦史衙內,彈劾靳輔的奏章、條陳,像雪片似的飛向上書房,高士奇見到這些參劾,有點犯難。

  高士奇和靳輔只是見面交情。靳輔的升降榮辱,對他來說無所謂,可是此事牽涉到陳潢,他卻不能不關心。他有意地把這些本章在手中壓了幾天,可是卻越壓越多,眼見眾心難違,不敢再留,便抱了這一疊子文書來見康熙。進了乾清宮,卻見明珠和索額圖已經先在裏頭,只一點頭招呼,對康熙說道:“主子,下邊對蕭家渡決口的事議得很厲害,奴才把本章都帶來了,恭請聖裁。”

  此時已近十一月,天氣很冷了。康熙坐在熱炕上,穿著猞俐猴風毛的小羊皮褂子,正埋頭看著魏東亭的折子。聽見高士奇的稟報,擡起頭來,說:“今年冬天事情多,看來不得安生了。朕原想這個月出巡奉天,如今也只好往後推推。你那些折子朕不看也罷了,連篇累犢,說的都是靳輔的事,卻不知江南科場一案鬧得更兇。朕這會子沒精神。你先講講,下頭都說些什麽?”

  高士奇知道,康熙雖然現在不看,晚上帶著黃匣子回宮,依舊要一字不漏地細閱,不敢在這上頭弄玄虛。遲疑了一下笑道:“說什麽的都有。有的說該罷去靳輔總督職銜,流放黑龍江;有的說應抄家折產賠補;有的說罰俸調任;有的說應鎖拿進京嚴審問罪。刑部議得最重,應賜靳輔自盡……”

  康熙看了看明珠:“靳輔是你薦的,你怎麽看?”

  “嗯,聖上,靳輔聽信妖人妄言,辦砸了差使,罪過不小。奴才舉薦不明,也有誤國之罪,求主子一並處置。不過——皇上明鑒,河督一職歷來是個不討好的差使。罷了靳輔著誰替補?這件事頗費籌思。”

  索額圖重新出山之後,性情有很大變化,待人寬厚,不像從前那樣動不動就給人小鞋兒穿。此刻聽了明珠說的話,笑著說道:“咱們遠在京師,沒有實地察看。據江北地方官來京說,靳輔從河淤之處,奪回田地一萬多頃。所以奴才的意思,靳輔雖然這次誤了事,但還是功大於過。主子想必記得,清水潭大堤,原打算用八十萬兩銀子,工部的人還笑話靳輔,說他是花小錢邀大功,可如今只花幾萬兩就完工了。以此看來,似乎也不可說靳輔全然無能。”

  魏東亭的密折,康熙已經看過了,他心中有數,但並沒有表示出來。對於幾位大臣的議論,康熙邊聽邊想,目光炯炯地看著窗格子,過了好大一會,才粗重地嘆息了一聲,說:“功是功,過是過,有功要賞,有過也不能免罰。你們說京師離河工太遠,這倒是實情——減水壩和那個狹窄的河道是個什麽樣子,總該實地瞧瞧才好啊!”說著起身踱至窗前,望著外頭一晴如洗的天空,喃喃說道:“朕急於要去盛京。祭陵當然是件要緊事,更要緊的是要見東蒙古各旗王公,商議一下如何對付羅刹國的事。如今,羅刹國在黑龍江一帶攪得厲害。巴海和周培公和他們打了一仗,雖然勝了,卻因兵餉都不足,沒能斬草除根。西征用誰當主將,至今還心中沒數。朕想起用周培公偏偏他又病得沉重。唉!想不到‘三藩’平定後,朕仍舊事事捉襟見肘!”

  明珠笑道:“羅刹和葛爾丹也不過是撮跳梁小醜,何勞聖慮如此?奴才想著,不如先在北邊動手,騰出手來再治東南不遲。”

  康熙道:“不!你哪裏知道,葛爾丹剽悍難制,羅刹國君換了個叫彼得的,朕看他是一位雄主。東南是國家財賦之源,不治好是決然不能在西北用兵的。”他撫了撫有點發熱的腦門,轉臉問高士奇:“呀,高士奇,你發什麽呆?怎麽不說話呢?”

  “哦,回皇上!奴才在想兩句話。先定東南,再平西北,乃是皇上既定的國策,還是不要輕易改動的好。”

  康熙點了點頭,“嗯,是啊,當年伍次友先生講學,朕曾與他反復計議過的,無甲兵之盛,無盈庫之祿,斷難用兵西北。”

  高士奇脫口而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樣看來,似乎還要加上兩句才好。”

  康熙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嗯?說下去!”

  “是,主子!比如治河吧,其實靳輔不過是花錢太多,犯了眾怒,以致有人妒火中燒,交相攻訐,一出事就更不得了。若是換了旁人去治河,又有什麽兩樣?說不定還不如靳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