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二十、民主艱官衙駐破廟 吏治清譽贊傳鄉裏

  陳潢來到於成龍的道台衙門,原來這衙門是在一座破廟裏。陳潢走近一看:蕭殺敗落,冷冷清清,還以為自己走錯了門呢。

  正在納悶,從二門裏走出來一個年輕的衙役,看見陳潢,連忙上前招呼:“喲,大爺是從哪來呀?”

  陳潢急忙把隨身帶的河督府公文遞了過去,衙役看過之後,滿臉賠笑:“噢,原來是從河督府來,快請,裏面請。”

  這衙役把他領到大殿耳房,端了一杯白開水送過來,笑道:“大爺,道台就要升堂問案,不能接客。請爺在這兒暫且等待,今天只有兩起案子,一會兒就完。”說著便撣撣椅子,請陳潢坐下。陳潢一邊就座,笑道:“久聞於觀察政簡訟平,果然不錯,一天只有兩起告狀的!”那衙役笑道:“是的,今天這兩件案子,第一件是告忤逆,是於老爺見縣裏斷的不公,調上來重審的;第二件卻是我們老爺自己撞見的。待會兒,你一瞧就明白了。——小的外頭還有差使,不便奉陪了。”說完便匆匆去了。

  陳潢一邊喝水,一邊打量這間耳房,看來這是於成龍的書房兼簽押房了。靠墻一溜兒是垛滿了書的書架,案頭也全是書和待批的文案。竹椅木桌,雖然簡樸卻是十分整潔。最顯眼的是東墻上掛的中堂畫,上面畫的不是山水。花鳥。蟲魚,卻是大白菜。還有一幅對聯:

  上聯是:官不可無此味

  下聯是:民不可有此色

  落款是:

  ——母於黃氏囑吾兒成龍

  這副對聯,字體娟秀柔韌,頗有大家風範。陳潢看了,不禁嘖嘖稱贊。於老大太教訓得好,當了官,不能每日雞鴨魚肉,而忘掉了青菜素食,更不能勒索百姓,使他們無衣無食,面帶菜色。嗯,看來,這位老太太教子甚嚴,果然名不虛傳。正在沉思,忽聽外面一聲高呼:

  “升堂嘍!”

  陳潢坐在耳房裏,門大開著,大堂上的情形看得一目了然。就是角度偏了一點,看不見居中高坐的於成龍,不過大堂上的一切動靜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只聽於成龍吩咐一聲:

  “帶劉張氏等一幹人犯上堂!”

  四個衙役高聲傳呼,大堂上立時氣氛緊張起來。四個人,腳步雜沓依次進來跪下。兩個老漢,都在五十歲上下。一個長得十分清秀的青年仆人,還有一個少年公子,很有點弱不禁風的模樣,哭喪著臉跪在角落——不用問,這一定是被控告的忤逆不孝兒子了。幾個人報了身份,哦,原來這兩個老頭兒,一個是他的伯父,一個是舅父。陳潢一陣詫異,既然是母親告兒子忤逆不孝,為何不見那做母親的劉張氏出庭呢?就在這時,只聽驚堂木啪的一響,於成龍開審了。

  “劉標,是你代替你家夫人控告兒子劉印青忤逆不孝的嗎?”

  他的問話,說得十分和藹,與昨天在大堤上那個傲氣十足、咄咄逼人的於成龍,簡直是判若兩人。

  年輕仆人聽見堂上問話,連忙回答:“是,小人是劉家的仆人劉標。”

  “哦,好,好,好,你年紀輕輕,卻懂得忠心事主,替你家老夫人告狀。”

  “嘿嘿,回太爺,小人雖不曾讀書,也知道食人之祿,就應當忠人之事,這是為仆之道。小人在清江多年,縣城裏的街坊都知道小的是好人。”

  “嗯,那好吧,你就將這劉印青如何忤逆不孝的事,向本官講說一遍!”

  劉標又叩了頭,便滔滔不絕地說起來:這少年公子如何放著書不讀,終日遊蕩。半月前主母因他不去學堂,偶然說了幾句,少主子竟跳腳大罵,頭觸主母撲倒在地。主母無力管教,只得命小人告發。縣裏判了個出籍另居,求道台明鑒,維持縣裏原判。

  什麽是出籍呢,套句現代話來說,就是“開除家籍”。兒子不孝順,惹惱了父母,告到官府,嚴重的,屢教不改的,就制他個“出籍”,就如現代人登報聲明脫離父子母子關系。

  那劉標口齒十分伶俐,一邊說一邊比劃,時而攢眉痛心,時而搖頭嘆息,說得滿堂人都怔了。陳潢在耳房裏,偷眼看那被告的少年公子,卻是面白如紙,渾身發抖,低著頭,用手指狠命摳著磚縫兒。

  於成龍在上邊又發話了:“劉印青,劉標告你忤逆不孝種種情事,可都屬實嗎?”

  劉印青擡起頭,乞憐的目光向上看看,嘴唇動了一下,深深伏下身子,哽咽道:“是……實。小人實在無話可說,但求師尊不要將學生出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