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十四、大臣府新貴結朋黨 鴻儒科遺老懷舊朝

  博學鴻儒科殿試完畢,索額圖當夜回府,己是起更時分。門上老蔡提著一盞西瓜燈,正等著他回來,見大轎落下,忙迎過來賠笑道:“老爺這麽晚才回來,聽說今兒禦試完了,從前晌起各部的司官們就來了一大群,等著聽信兒,天黑時方才散了。這不,李大學士前腳兒走,老爺後腳兒就回來了……”索額圖一邊往府裏走,打了個哈欠,說道:“走了倒好,誰耐煩他們沒日沒夜地來糾纏!剛考完,有什麽信息兒?說是打聽消息兒,還不是來拍馬屁!”老蔡提著燈引導著曲曲折折往裏走著,一邊回道:“老爺說的何嘗不是,不過西頭花園的花廳裏還有一位呢!您要是乏了,奴才這就去告訴他一聲兒,叫他明個兒再來。”

  “誰?”

  “是個遠客,江南總督葛禮大人的堂弟佟寶。汪先生和陳家二兄弟都在那兒陪著說話呢。”

  索額圖聽了沒再言語,折轉身子便向西花園裏走,因見老蔡緊緊跟著,便道:“蔡代,你不用進來侍候,叫廚下辦一桌酒席送進來,花樣不要多,只要清淡些就成。”說罷急急去了,蔡代也自去辦酒席。

  花廳裏煙寵霧罩,四個人四條水煙袋,在昏暗的燭光下十分起勁地呼嚕嚕響著,索額圖一進門便被嗆得咳了一聲,眾人見他進來,忙都立起了身。索額圖站在燈下,擰著眉頭擺了擺手,吩咐:“把窗戶打開透透氣兒。佟寶,你幾時進京的?”

  佟寶看上去年紀在三十歲上下,矮個兒,精瘦的臉上全是麻子,只一對眼睛烏溜溜圓,嵌在眉下,卻極少眨動,顯得十分精明。他沒有穿官服,只一件巴圖魯背心套在袍子外,袖口上雪白的裏子向外翻著。聽索額圖問話,佟寶利索地打個千兒說道:“下官給三爺請安!下官是前日來的,已經見過大爺、二爺了。二位爺叫下官今晚等著三爺下朝。家兄葛禮任上有些事,須得稟明三爺知道——信裏是不好寫的。”

  索額圖一屁股坐了,端起涼茶喝了一口,說道:“南京的事先不說它,北京的事還纏不清呢!告訴你們,我保舉的李光地進上書房的事兒,只怕是難——本來好端端的一件事,讓明珠這活寶插進一腳,半路裏殺出個高士奇——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堂堂正正地薦汪先生去應博學鴻儒科,好歹朝裏還能再多一個人!”

  汪銘道目光幽幽地閃爍著,說道:“是我不願出山嘛。中堂在朝裏並不缺人,怕的是聖眷不隆,就難辦了。皇上若不聽明珠他們蠱惑,不另立太子,中堂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索額圖笑道:“換太子那還不至於吧。日前吏部擬我襲一等公位,皇上已經照允。你們等著瞧,我還是要比明珠強點兒。”說話間酒菜已經上來,索額圖命小廝們回避了,便請四人入座邊吃邊談。

  佟寶夾菜吃著,笑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中堂這話倒叫我想起康熙八年的事,鰲拜中堂當日也是頭一天晉封一等公,第二天便讓魏東亭在毓慶宮拿了……”聽了這話,索額圖心裏一個寒戰,臉色變得蒼白。

  陳錫嘉也接著說道:“萬歲爺英明天斷,深不可測。就算高士奇是自個兒爬到主子跟前的,萬歲為什麽又不肯重用李光地?連著從輕發落陳夢雷的事,越想這篇文章的意思越深啊!”

  佟寶離開南京之前,在總督府和葛禮密議過,聽葛禮話中口風,似乎索額圖托他辦著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連抓到手的朱三太子,索額圖竟密諭“引而不發,利而用之”。他這次來京名為述職,其實是一定要掏出索額圖的實底兒,不然將來東窗事發,腦袋掉了還不知是怎麽一回事。此刻聽見索額圖身邊的人這樣直言不諱地說這些近乎大逆不道的話,心中已經有數,但也知道自己兄弟一生富貴,已經系在索額圖的安危上。他心裏打著主意,湊近索額圖問道:“去年的今日看望博學鴻儒們,皇上帶了太子嗎?”

  索額圖似乎有點心神不寧:“帶了的。還有貝子胤(礻是)。”汪銘道問道:“三爺嵐祉也是貝子爵位,皇上為什麽不一同帶去?”索額圖目光霍的一眺,說道:“他才三歲嘛,興許歲數太小,興許有病,興許……”他突然顫了一下,沒再說話,呆呆地望著搖曳的燭光出神。汪銘道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沒娘的孩子沒人疼,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古往今來因愛移奪嫡的事有多少?前明武宗爺是個獨子,後宮權妃尚且不肯放過;馬皇後不在,登了極的建文皇帝照樣兒站不住腳!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皇太子跟前沒有個靠得住的師傅,內無良相保扶,外無良將護持,終歸是不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