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一、河堤決洪濤逞淫威 百姓苦縣令樹剛風

  康熙十六年的秋天,連綿淫雨漫天飄落,老天爺像發了瘋似的,一個勁兒地下雨。黃河、淮河水位猛漲,有幾十處已經決了口子。大運河以及黃、淮支流,都改變了舊日的模樣,渾濁的河水怒吼著,咆哮著,呼嘯而來,奔騰而去,卷著泥沙,沖擊河岸,打著令人心驚膽寒的漩渦。站在高處,放眼四望,只見水霧蒸騰,濁浪排空,到處是一片汪洋。

  就在黃河、淮河和大運河三河交界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清江縣城,因為地處水陸交通要地,朝廷在這裏設了糧道。鹽道,連接南北大運河潛運的船只,都要在這裏打尖,上稅。這個小縣城本來只有一萬多人口,現在大水漫堤,禍從天降,四鄉八寨的難民,紛紛擁進城裏,幾天之內人口猛增至十幾萬人。大街小巷,廟宇寺觀,城墻根屋檐下,到處搭起了簡易的窩棚,堆放著濕淋淋的行李,擠滿了面黃饑瘦的難民。店鋪關門,糧價飛漲,平日只要一個大子兒的燒餅,如今得花一兩銀子才能買到。

  清江縣的知縣姓於,名成龍,年方三十多歲,在這裏當縣令已經兩年了。他為政清廉,很受百姓們的愛戴。說來也巧,他有個本家的堂兄,也叫於成龍,現任山東巡撫,剛正不阿,名聲遠震。人們習慣地稱哥哥為大於成龍,稱他這個弟弟呢,為小於成龍。小於成龍自幼喪父,由母親於方氏撫養成人,他決心秉承母訓,也要做一個像堂兄那樣的清官。可是,他哪裏知道,做清官並不容易。去年,皇上的舅舅,江南總督葛禮做壽,別的官員送金送銀獻禮祝壽,可他呢,卻只送去了一雙黑布鞋。這下子惹惱了那位總督大人,找個碴兒參了他一本,把個縣令給革職了。如今新任的縣令雖然沒來,可是葛禮派的摘印官梁守義卻已來到了清江。不過,這梁守義滑得很。他一看,清江縣正被大水圍困,吉兇難保,如果即刻摘了於成龍的印,他就得為治水保民擔風險。所以,他人來了,卻沒急著摘印。他不摘,於成龍就沒法交差,就得繼續管事。

  此刻,於成龍攙著年過五旬的老母親,站在城門的箭樓上。他望著城外的大水,和身邊幾十個滿身泥漿的衙役,單薄的衣衫,抵擋不住陰雨中的瑟瑟秋風,他們娘倆心事沉重,不禁打了個寒顫。於方氏看著兒子說:“看這天,一時半刻恐怕還晴不了吧?城裏聚著十幾萬人又凍又餓,怎麽消受得了?兒是這地方的父母官,得趕緊打主意啊!”

  聽了母親的話,於成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唉,娘說得很對,孩兒我也正為這事兒犯愁呢。這清江縣是朝廷的屯糧之地,可糧庫不歸我管哪。不說摘印官現在就住在那裏,單是職守糧庫的道台韓春和守備郭真,官都比孩兒大,管好幾個縣呢。他們守著糧山米垛,卻看著全城百姓挨餓不管不問!今早,我已派人去請他們來商量放糧的事兒了。娘您老放心,會有辦法的。”

  於成龍說罷,把母親攙到裏間休息。出來又叫上幾個衙役準備到糧庫去。剛剛出來,卻見梁守義和郭真。韓春三個人帶著幾個師爺來了。韓春因是道台,職位最高,兼統文武,所以走在前頭,遠遠看見於成龍站在上頭,忙拱手寒暄道:“成龍兄,辛苦辛苦!唉呀呀,幾天不見瘦得這樣兒了,缺什麽東西找我嘛!”

  於成龍行了禮,一邊將他們讓進箭樓大廳中,坐在石條凳上,一邊說道:“韓觀察,梁大人,郭大人,卑職今早差家人於祿至府呈遞稟帖,想必已經展讀了?”

  聽了於成龍的話,三人對視一下,韓春笑容可掬地說道:“大劄已經拜讀,先生拳拳愛民之心兄弟已是了然於胸。不過開倉救災,事非尋常啊……呵呵,老兄在這裏已是兩年有余,啊,這個規矩還不懂嗎?兄弟愛莫能助啊!”

  梁守義聽了接過話笑道:“就是這個話。這幾日我們幾個公余閑論,提及老兄,都是贊不絕口。清江城這次安然度過洪汛,水總算沒進城,全仗老兄領著人日夜防護,成龍兄這就是你的大功一件。不瞞你說,此次兄弟是葛憲台派來摘印的。不過,兄弟就做主先不摘了,回去稟知憲台大人,說不定恐怕還得重加保奏呢!”

  聽完這話,於成龍沉思了一會兒,冷冷說道:“梁大人過獎。我本蕭然書生來,也願蕭然書生去。梁大人既然未收印,兄弟此時仍是一城守牧。朝廷備糧原為百姓,幾位大人都曉得,三日來城裏已餓死七十余人。萬一激起民變,城內無兵,城外無援,請問誰承擔責任,又如何善後?”

  郭真是糧庫守備,聽了於成龍的話,不安地說道:“我們到這裏拜會您,也正為這事。城裏百姓已經在商議聚眾搶糧。不瞞老兄,昨日糧庫門口已打死了三個鬧事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