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奪宮 三三、死國難義士歸故裏 懷家仇孝子訪明堂(第2/2頁)



  吳庭訓淡然一笑:“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先前盼我死,你臉上光彩;如今你又盼我活,要過太平日子,你真是想要甘蔗兩頭甜!”言未畢,翠姑媽放聲大哭,翠姑也“哇”地哭著跑上去抱住了爹爹的脖子:“爹啊!媽才生小弟弟,你不要去,我不要你去!”

  吳庭訓眼淚潛然長流,嘆息一聲道:“既然這樣扯不斷,我…就忍了這口氣吧!他搖頭又道?”洪承疇明日要大宴賓客,祭奠南征陣亡的清兵將士,我原想前往湊個熱鬧……唉!”

  事情本來就這樣算了,不料又出了一件大事,吳庭訓倒不能不去見見洪承疇了。就在第三天的早晨,吳庭訓方用過早點,門上的人進來回道:“金老爺的公子金亮采來拜!”

  吳庭訓在南京一向深居簡出,很少與外人交往,忽聽有人來訪,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哪個金老爺?”

  “金正希老爺!”

  吳庭訓一下子想了起來:“哦,快請進來!”

  金正希是他換帖兄長,曾一起在洪承疇的幕下共事,此人脾氣一向很倔。松山一戰,吳庭訓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乞討回京。曾聽說金正希死了,現在又聽說他的兒子到來,真是又驚又喜,便一邊吩咐著叫夫人,一邊自己搶出門來。剛出書房,早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踉蹌而入,納頭便拜,失聲痛哭道:“吳叔叔——”

  見他哭得淒楚,吳庭訓忙伸手挽道:“賢侄,不要這樣,快起來吧!”

  “叔叔不救家父,侄兒便不起來!”

  “你父親!”吳庭訓大吃一驚,“他還活著!現在何處?”

  “現在原來的大理寺監獄,明日就——”

  “怎麽?”

  “洪承疇明日要在南郊城校場祭奠陣亡清兵,要殺家父來祭旗!”

  聽得這一消息,如平空打起一個焦雷,吳庭訓渾身汗毛乍起,面色白得像紙,顫聲問道:“洪亨九?他也是你父親的把兄,他怎麽能下如此毒手?”

  原來金正希也是在松山之役中逃了出來。因他是武將,朝廷處置敗逃將士極嚴,未敢回京,改名換姓逃至南都金陵,在親戚家藏了起來。南京城破,被在松山投清的副將夏成德擄住,投進了監獄。

  這次洪承疇以大清“招撫南方總督軍務大學士”的身份坐鎮金陵,聽說金正希在押於此,便著夏成德前去勸降,言語之中,頗有結納之意。不料金正希一聽“洪承疇”三字,便捂起耳朵,閉起眼說道:“成德君,你過去愛說誆話,十多年了還沒長進一點?亨九能像你一般無恥,認賊作父?”

  夏成德哭笑不得,只好把天與人歸的道理一板一眼他講給金正希聽。

  無奈金正希只是搖頭,“你便說得死人活了我也不信!洪亨九是萬歷四十四年的進士,做了十幾年官,才不過做到陜西布政使參政。崇禎爺即位,不幾年便建牙開府,又被提升為兵部尚書、太子太保、薊遼總督,位極人臣!明朝有難——哪有受恩如此之深的人會叛君的?你說的這個洪承疇,別是他人冒充的吧?”

  聽說夏成德將金正希這番話向洪承疇轉述時,洪承疇像被蠍子蜇了一下,眉頭猛地一蹙,旋即笑道:“此老人性未除,吾不可見也!”不久便有消息,要殺金正希祭奠清兵亡靈。

  聽了金公子的話,吳庭訓又愧又恨。與金正希相比,他覺得自己不配做他的兄弟。自己從受教以來,便懂得主優臣辱、主辱臣死的道理。現在主子縊死煤山多年,自己一向以忠貞自許,卻仍駐顏人間!再想想自己當年敬佩、愛戴、如事師長的洪亨九,竟有這樣一副令人惡心的嘴臉!他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但覺熱血在沸騰,渾身燥熱難當。

  他扶起金亮采,拉著手道:“賢侄,叔叔去就是了!”說完便進了書房,夫人和翠姑已經等在這裏了。

  他拿出壓紙刀默默交給翠姑,翠姑仰望著父親的臉。吳庭訓將臉別轉著,對妻子道:“你們回河澗府老家去吧,依靠那二十畝薄田過日子去……救不下正希,你們就別等我了;若救得下來,還可厚顏再活數年……”說完起身整整衣襟,頭也不回地去了……

  想到這裏,翠姑已是滿面淚光。她看著這把壓紙刀,想起失散十五年的弟弟和母親,想起黑店中被殘殺了的亮采,眼中爆出火花來。但是又想到明珠,心中卻是一緊,一翻身起來,換了一身男子裝束,便走出了嘉興樓,到獅子胡同來找義兄胡官山,她要叫胡官山親自出馬去救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