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奪宮 五、史鑒梅賣藝京城內 魏東亭認親柳林中

  老皇晏駕,新皇登極,大赦天下,開科選士,這是幾朝傳下來的慣例。實際上,不等聖詔頒發,各省的舉子們早已公車不絕,絡驛於道了。開春之後,北京接連幾個艷陽天,北海的浮冰融融,像是要開凍的模樣。小孩子玩的木頭冰劃子都不敢往上放了。絲絲春風吹過來,雖說還有些寒意,已經不是那麽沁骨沁髓了。悅朋店的十幾間客房裏漸漸住滿了人。只是上房三間仍舊由伍次友住著。後來租房子的人多了,伍次友覺得過意不去,便叫明珠也搬過來住了西屋。兄弟兩人每天講詩、論文,專等恩詔頒發。

  這天是"二月二",龍擡頭的日子。雖不算什麽大節氣,但只要興致好,人們總能尋出玩的理由來。伍次友約了明珠,便一起去遊西山了。

  其時正是"早陽春",乍暖還寒,柳絲帶黃。二人信步而行,不覺轉到西河沿一帶。這裏前明是個大碼頭。市廛櫛比,店鋪鱗次,百藝雜耍俱全,地攤上擺著寧硯、明瓷、先朝的金箸玉碗、鏤金八寶屏和闐碧玉瓶,還有海外舶來品紫檀玻璃水晶燈、報時鐘、銅彌勒佛、鼻煙壺、名人字畫……真是琳瑯滿目,應有盡有。二人原為找清靜,不想撞到這裏來了,這兒竟比西門內更嘈雜了許多。明珠見伍次友興致不高,便說:“大哥,那邊河上的風光好,咱們不如到那邊去。”伍次友點點頭道:“也好。”

  倆人正說著,忽然聽得左邊一大群人轟然喝彩,明珠到底年輕幾歲,好奇心大,擠進去一看,原來是一男一女兩個江湖賣藝的演武。那男的有四十五六歲,打了赤膊,在走場子。他劃開了人圈子,將辮子往頭頂挽一個髻兒,就地撿起兩塊半截磚,五指發力一捏,“嘭"的一聲,兩手的磚頭立時粉碎。眾人大聲叫“好!”

  那漢子發抖道:“小老兒初登貴地,人生地疏,全仗各位老小照應,在下雖有幾手三腳貓功夫,並不敢在真人面前誇海口,有個前失後閃,還望看官海涵!”說罷指著站在一邊的女孩說:“這是小女史鑒梅,今年十七歲,尚未聘有人家。不是小老兒海口欺人,現讓她坐在這幾墩麻餅上,有哪位能將她拉起來,便奉送君子做妻做妾做奴做婢,悉聽尊便,決無反悔!”

  明珠不覺看呆了。他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這位女子,卻再想不起來,回頭招呼伍次友說:“大哥,這倒有趣,我們不妨看看。”

  伍次友看那女子,嬌艷中帶著幾分潑辣剛強,雖無十分容顏,卻也楚楚動人。只見她手握發辮站在一邊抿嘴含笑,並不羞澀。聽得老父說完,便在場中走了一個招式,細步纖腰如風擺楊柳,進退裕如,似舟行水上,內行人一看便知,端地輕功非凡。她紮了一個門戶,便分腿蹲坐在一疊有七八個麻餅墩上。

  這時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了。人們你推我搡,就是沒人敢出頭一試。半天,忽然一個精壯漢子跳進圈子,紅著臉說道:“俺來試試!”一邊說,一邊搶上前去挽起姑娘臂膀,運力就拉,不料女的將臂一甩,那漢子立腳不住,竟一個筋頭栽出五六尺外。他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說:“這不能算,那用的是巧勁!”老者笑道:“不妨再試。”

  那漢子便又走上前拉這姑娘,誰知任憑他怎樣使勁,那女的雖是來回轉動,身子卻像粘在麻餅上。漢子掙得滿臉通紅,女子卻在頑皮地笑。他正待松手認輸,老者卻說:“足下如有朋友,不妨幾個人合力來拉。”漢子見他如此說,將手向人群一招呼道:“五哥四哥,大侄子,你們都來幫我一把!”

  話音剛落,人群中幾個人應聲而出。有兩個人約有三十多歲,那年輕的也有二十五六,個個膀寬腰圓,虎氣生生,一起走上前去。伍次友和明珠不禁暗替那姑娘捏了一把汗。

  那姑娘從懷中扯出兩根彩繩,一手拿一根,露出四根頭來交給四個人,這等於是兩個人合拉她一只手。正待要拉,那年輕人說:“這不成,她手一松我們都得跌個鼻青眼腫。”老者哈哈一笑說道:“松手為輸。”

  一場角力又開始了,四個壯漢各拽一個繩頭,使足了勁兒朝一個方向拉,那勢頭真有千斤之力。但那女子坐在麻餅上紋絲不動,任憑四個人左拽右拽,全不在意。時間久了,幾塊麻吃力不住,只聽得咯嘣嘣一陣響,被壓得裂成幾塊。圍觀的人足有上千,看到如此精彩的表演,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

  伍次友也忘了書生的矜持,跟隨眾人大聲喝彩:“快哉!”五個人僵持了一會兒,那姑娘將絲絳慢慢向懷裏一收,又猛地一抖,四個人把持不住,一齊松手,跌得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