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奪宮 二、奉詔來勛臣保幼主 拂袖去仙山伴青燈(第2/5頁)



  在廊下出了一會兒神,一陣寒風過來,她打了個寒戰,便踅向月洞門去了。

  順治進了西暖閣,環顧四周愈覺惆悵,這裏是順治四個月來,來得最多的地方。暖閣裏的一切,按照董妃生前一樣,墻角的紫檀木架上的玉盤裏擺著幾個金黃的文冠果,依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案上的古箏彈斷了一根弦,蜷曲著,上面已蒙上薄薄的一層灰塵;梳妝台架上脂粉、頭面首飾和她用過的青鹽、香胰都原樣不動地擺著。惟有嵌玉的牙床上,新懸了一幀簇新的董鄂氏宮裝小像。

  這是江寧巡撫朱國治舉薦的一個畫工繪制的水墨畫兒。董鄂氏死後,順治皇帝接連五天不思飲食,奄奄一息臥床不起,禦醫百方調治總不見效。孝莊太後博

  爾吉特急得沒有辦法。虧得是洪承疇老頭兒見多識廣,說是"心病還須用心治"。太後立傳懿旨,追封董鄂氏為皇後,從京城、直隸、山東、江蘇等地,調集了幾十名丹青能手進京為董娘娘寫真,以慰聖躬。無奈不論怎樣口授心擬,誰也畫不像。不料陳羅雲的一幅寫真呈上,卻引起合宮驚動,無論娘娘跟前侍候的人還是只見過娘娘一面的,都認為像極了,不僅貌似而且神似!當常昊將畫進呈禦覽時,病眼昏花的順治竟從龍床上一躍而起,將畫抱在懷中,說:“卿卿!朕以為你去了,原來你還活著!”太後高興之余,發內帑白銀一萬兩賞了陳羅雲,京師傳為佳話。朱國治越道、臬、藩三級,一躍而為江寧巡撫。

  此後,順治雖漸進飲食,但精神卻一直恢復不了。雖說每日還到勤政殿走走,但對大臣們的奏議不置可否,也不批閱奏章,精神恍惚,如在夢中。每天給太後請過安,便一頭鉆進這間暖閣,看著畫像發呆。太後跟前的一個老內侍有一天不經稟報闖了進來,順治勃然大怒,竟不顧太後情面,令他跪在階前自己掌嘴四十。

  從此,宮裏人誰也不敢在這裏打擾他了。

  此刻,順治站在這張小像前,董鄂氏微蹙的雙眉,似乎含著脈脈深情,又似乎帶著幽幽怨氣。袂帶飄飄,好像要從秋風黃葉的山水中活脫脫走出來。順治不禁失聲叫道:“天呐,朕既是您的兒子,為什麽對朕這般無情?”

  就在這個時候,離養心殿不遠,乾清宮東邊的待漏朝房裏,也有六個人在愁對燈火。這六個人,打頭的,是當今順治皇帝的堂兄,親王傑書。第二位,是三朝元老一等伯內大臣兼議政大臣索尼。還有鑲黃旗主鰲拜,正白旗主蘇克薩哈和遏必隆。這三位都是領侍衛內大臣,也都是議政大臣。六個人中只有一個漢人,就是在前明時官拜薊遼總督,投降滿清立了大功,極受清皇室信任的洪承疇。這六個人都是前幾天被傳進宮,勸說皇帝的。因為順治皇帝自從董鄂氏死了之後,終日郁悶,不理朝政,非要鬧著出家當和尚不可。皇太後怎麽勸怎麽求,都不能改變他這個決定,便把這六位議政大臣叫進宮來,變著法地勸說皇帝。可他們照樣碰釘子。這不,今兒個剛開了個頭,就被順治從養心殿趕了出來,又不敢回府,一個個如廟裏菩薩似的,又不能真的回府,便約聚到了這裏。

  傑書由不得心中焦躁:“你們倒是說呀!終不成就讓皇上真個剃頭去當和尚?”

  座中議政大臣索尼資格最老,地位也最高,年紀已近七十,接連幾日的苦熬,精神委實支持不住,此時歪在炕上,顯得困頓不堪。看大家都不吭聲,他嘆了口氣道:“看來不成了。什麽法子沒用過,咱們幾個自綁請罪不說,連太後都下了跪,全不管用。還要怎麽樣呢?”

  坐在角落的鰲拜一臉怒容,啐了一口道:“這像什麽樣子!一個婆娘死了,就這麽死不像死、活不像活的……”

  話猶未完,索尼便截住了他:“這是什麽話?光發牢騷有什麽用?聖心既不能回,現時還是想一想下一步的事吧!”

  和鰲拜挨身坐著的遏必隆見鰲拜臉上有些掛不住,欠了欠身子說道:“據兄弟看,皇上這一去,就算是'大行'了,必有遺詔,嗣子定是三阿哥無疑。”

  這真是出語驚人!但素來消息靈通,事不三思不開口,當然不會打妄語。蘇克薩哈身子向前一傾,問道:“怎麽見得呢?”

  遏必隆壓低了嗓音答道:“這是湯若望的話,三阿哥出過天花,可保終生無虞。”

  一說到湯若望,大家便都不言聲。這個人是個日爾曼人,來中國傳教已經四十余年,前明徐光啟薦他入翰林院供職。此人精於西歷,推算日月這蝕十分準確,所以入清以來,便做了專門掌管天文歷法的欽天監正。順治簡直拿他當神仙敬。皇後竟棄佛皈依了天主教,端地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坐實了湯若望的話,嗣君必是三阿哥玄燁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