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回 八王爺魂歸西天去 狂書生送信大帳來

  原來的廉親王,如今的民王允禩——阿其那,已經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他原本就身子虛弱,自從弘時下令逐出了所有的太監宮人之後,他這裏換了一批粗手大腳的太監,和遭到宮裏黜斥的老宮女。這些人不僅不懂得一點兒規矩,更不願意來這裏侍候這位失勢的八爺。他的家人,甚至連妻妾子女們全都不能過來服侍他。他要獨自一人來承擔痛苦,承擔心事,承擔那本來應該下人去辦的事情。這事若放在普通人家,根本算不了什麽。可在他這位養尊處優、大半輩子都是頤指氣使慣了的王子身上,可就了不得了!從三月初,他就患上了噎食病,不能吞咽任何東西,一吃就吐。在這裏守護的人,根本不把他的病情當回事兒;而太醫們更是隨便開點藥,敷衍塞責一下就走。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他現在可真是全都體驗到了。

  此刻,這位人見人愛,也人見人怕的八爺,正和衣躺在西配院的一間廂房裏。這裏原來曾經是下人們住的地方,那張勉強可稱之為“床”的,其實只是一個高榻。不過,這倒很隨了允禩的心意,因為在這裏他能夠看到窗外。人一旦失去自由,看看外邊就是一種無形的享受。他和隆科多的待遇不一樣,這個圈禁他的高墻大院,有著上千畝大,幾千座房屋。就是這間小得不能再小的房子裏,他也可以看到從前臨窗垂鉤的花園和魚池。而且除了銀安殿外,他什麽地方都可以去。他想住到這裏,一來是要回避過去的記憶,二來是想吹一吹涼風,使自己的腦子能清醒一些。現在他望著外頭的海子,老柳樹還是那樣的綠,水面上還是碧波漣漪。只是由於長久沒有打掃,水面上浮了許多樹葉敗草罷了。他忽然有了新的發現,原來有了這些枯葉敗草散落在水面和小徑上,倒平添了許多雅興。如果當夕陽西下之時,他能在這小徑湖邊上走走看看,豈不也是人生的一大樂趣,那不是比自己原來走著的、凈得一塵不染的路,更富有詩意嗎?想當年,自己為什麽要有那個潔癖呢?如今重病在身,想走也不能舉步了。唉,糊塗呀!

  弘時和曠士臣其實早就來了,與他們同來的還有那個落拓書生張熙。弘時是因不願意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行動,才讓這兩人陪著他來看八叔的。這時,他看到八叔身子似乎是動了一下,便上前輕輕地叫了一聲:“八叔。”

  允禩用呆滯的目光,在屋子裏搜尋了好大一會兒,才看到了弘時。不過,他也就這麽看了一下,就馬上又閉上了眼睛。

  “八叔,”弘時滿臉是笑地走上前去說,“侄兒奉旨來瞧瞧您。”

  允禩略微移動了一下身子說:“你來了就很好。你帶來的是丹頂紅還是孔雀膽?要是用黃綾布,這屋子太低,而且我已沒了力氣,得找幾個人來服侍才行。”

  “八叔,您想到哪裏去了?”弘時聽著他這如說家常一樣的話,直覺得渾身起栗,“八叔放心,絕對沒有那事,也永遠不會有那種事的。萬歲爺每天都在惦記著你的病情,他不方便,才叫侄兒代步來看看您的。”

  允禩只是不屑地一笑,卻什麽也不想再說。

  弘時端起面前的湯碗看了一下,見那裏面只不過是一些殘存著的藕粉渣子,便高聲叫人吩咐道:“去,叫你們這裏的管事來一下。”

  不一會兒,一個管事太監跑了進來,向弘時請安說:“三爺,不是他們無禮擋駕,還要驗看爺帶來的東西。實在是因為事先沒有接到內務府的劄子,不知道爺是奉了密旨的……奴才向三爺謝罪了。請三爺體恤我們當下人的難處……我們是什麽人也不敢得罪的呀!”

  “別人不敢得罪,就拿我來開刀,是嗎?”

  那太監更是慌亂地說:“不不不,三爺聽錯了,我說的是……”

  弘時頭不是頭,臉不是臉地訓斥著:“我不是說的這個。你們要明白,八爺永遠是八爺,他就是綁赴西市,上了法場,你們也還要向他執奴才的禮。殺頭時,刀上也還要帶上皇封標記,這就是聖人說的天理!好嘛,爺我幾天不來,你們就自作主張地這樣糟踐八爺,還得了嗎?你瞧瞧這裏,地不掃,碗不刷,茶也不倒,你們幹的是他娘的什麽差使!”說著,他把半杯殘茶全潑到那太監身上,又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說:“去,倒一壺好茶來!從今天起,人分三班,晝夜輪流地在這裏侍候著。你們也知道我現在就管著韻松軒,我一個條子就能打發你們到烏裏雅蘇台去。滾——都給爺滾遠點兒!”他說著朝那太監頭兒又踢了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