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回 巡黃河弘歷誇功勞 鬧考場文鏡下毒手(第2/4頁)



  劉統勛在一旁說:“四爺,我覺得一進到河南,好像風氣就變了一樣。人人都講究‘門路’,個個都要有‘後台’。中州乃華夏文明發源最早的地方,怎麽會出了這些陋習呢?”

  俞鴻圖笑笑說:“這有什麽奇怪的?這裏離北京太近了,騎快馬兩天兩夜書信就能打個來回。北京那邊扔一塊石頭,河南就能聽到聲響;那邊的窗戶紙一破,這裏也跟著吹風。他們這兒呀,是不能和江南相比的。”

  弘歷沒有搭話,他心裏正在琢磨著:是呀,李衛那裏事和權統一,雖然也有不和,可官場的風氣正,一正就壓了百邪;田文鏡銳意革新是好的,可是他處事僵化,一味硬來,沒了人情味兒,就弄得自己四面楚歌。他想,得抽空和田文鏡好好地談談。正想著時,忽然聽到俞鴻圖大叫一聲:“瞧,四爺,這高大宏偉的是鐵塔,那邊和鐵塔幾乎並肩而立的就是有名的天上之河了!”

  弘歷等人登上黃河大堤,放眼遠望,竟和在驛館時的心境全然不同。只見那大堤上下,全是用大條石嚴嚴實實地砌成的,不但是一色的石灰勾縫,而且還都是用糯米漿灌出來的。此時菜花汛尚未過完,河床上水跡猶在。若往對岸望去,那洶湧的黃水打著漩兒,一瀉東下,濤聲陣陣,寒氣四逼。但任憑黃水如何猖獗,它卻對這堤岸無可奈何,只得乖乖地照著人們留給它的道路順流而下。

  弘歷被這景色驚得呆住了,他大聲稱贊說:“好啊,真是壯觀哪!你們都過來好好看看,這工程是多麽浩大,它又要費多少時日,多少心血,多少錢糧啊!田文鏡以一省之人力財力,幹了這麽大的事情,真可說是功德無量。他就是有千條錯處,萬般不是,也仍然可以當得起這‘模範總督’的稱號!”

  俞鴻圖也趕過來湊趣說:“四爺說得真對!就是聖祖爺在世時,陳璜和靳輔他們窮畢生之力,也沒有建起這樣的大堤來。老百姓不堪勞役,逃了出去的可以找回來;秀才們心懷不滿想要罷考的,還可以等下一科再考。比起這條大堤來,這些又算得了什麽呢?奴才以為,真該叫攻訐田文鏡的人都到這上邊來看看!”他正在說著,突然看見從遠處走來一個人。那個人背著手踽踽地向前走著,嘴裏好像還在念叨著什麽。待離得近了,大家才看清,原來竟是田文鏡!弘歷站在堤岸上叫了一聲:“是文鏡嗎?你在和誰說話呢?”

  田文鏡猛地一驚,才認出了弘歷,他連忙緊走幾步來到近前,一邊打千行禮一邊說:“唉,四爺,不瞞您老說,我心裏頭太悶了,想到這大堤上看看。只有看見這大堤,我的心才能寬一些……”

  弘歷沒有立刻說話,他正在看著田文鏡。團文鏡的臉色青中透黃,頭發被河水吹得很亂,額前、嘴角都是刀刻似的一道道的皺紋,像是一尊雕像一樣,一動也不動。此刻兩人對面站著,弘歷才又看到,這位總督大人的兩只手竟然滿是老繭,手皮像是樹支似的粗糙!弘歷的心裏不禁一縮,他,他太勞苦了啊!

  田文鏡卻似乎對面前的事毫無覺察他說:“四爺剛才問我在和誰說話,不瞞四爺,我這是在和萬歲爺說話呀!有很多事,我到死也不明白,有些人坐而論道口似懸河,一點實事也不肯做,可又偏偏能夠左右逢源、青雲直上;有些人苦死累死地幹活,一心一意地想給朝廷做點事,反倒要遭人唾罵。有些人像是駕著順風船一樣,揚帆就起,乘風破浪毫不費力;有的人做事就處處遇到掣肘,處處碰上坎坷,就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討不到一點好處……唉,奴才真恨自己,為什麽這麽無能呢……”

  弘歷知道,田文鏡出的這個題目太難回答了。他拉了田文鏡一把說:“走吧,走吧,天就要黑了,再不走就進不去城門了。”

  在路上,田文鏡自嘲地說:“白日不照我精誠,杞人無事憂天傾。我也許是太癡了些……”正說著,他突然一陣劇烈地嗆咳,忙用手帕捂著一看,竟然是血!他悄悄地掖到袖子裏卻一聲都沒言語。過了好久才說:“四爺,我實在是累透了,也許還有些錯處,可我是要報皇恩哪!沒有皇上,就沒有我田某人的今天,我如果不知道拼死報答,我還能算個人嗎?但如今我卻成了王安石一類的人物,既不見諒於士大夫,也不能見諒於百姓。我要河南人和我一道,勒緊褲腰帶苦幹三年,盼著修好了大堤,別的都可以從容處置。可逃荒出去的人說是讓我給逼出去的。民間說我催工派捐如狼似虎;官場又說我邀功沽寵取媚當今!我真恨自己呀,你怎麽就不能讓天下知道你的心呢?四爺,今天在這裏,我向您說一句老實話,我已經患上了肝病,而且也是年過六十風燭殘年的人了,假如天能給我三年時間,河南如果不能民富糧足,四爺您請了上方劍取了我這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