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回 想當初何不自收斂 至如今後悔已遲了(第2/4頁)



  雍正這樣長篇大論,慷慨激昂地吐露心曲,使殿中的人都覺得不知所措。方苞賠笑說道:“皇上此言,真是震聾發聵,臣聽了很是感動。不過,帶兵的人都有錢,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皇上若用這個名目除掉年羹堯,不是烹狗,也會有烹狗的議論。老臣以為,年某這行為,實在是過於囂張跋扈了。不如循著這個思路,去追究他的目無國法,擅權亂政之罪更為合適。”

  雍正細思了一下,點點頭說:“你們的心思,朕何嘗不明白?你們怕別人背後議論朕,說朕刻薄寡恩,說朕是一見天下太平就忘了功臣,說朕是個無情無義之人。這些天理人情之事,朕又何嘗不懂?但朕做事,一向是只講良心,只問民意,而從不怕小人們說長道短的。朕意已決,你們不要再說了。”

  他回頭來到龍案邊,埋頭在年羹堯的認罪折子上批道:

  朕早就聽到謠言說:“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戰場”。觀你所為,你既然被朕發落到杭州,一定是想與朕在嘉湖逐鹿的了。朕想,你如果自封為帝,那可真是天數,朕就是想不聽大概也不行的。如果你不肯自己稱帝,那麽,你帶著幾千兵士去杭州,難道要是為朕守土,防著別人在三江口稱帝的嗎?

  雍正一口氣寫完,把筆往案上一擲,對張廷玉說:“廷玉,你拿去明發天下。把你帶來的這些奏章,也全都明發。告訴年羹堯,讓他看了以後,一一據實回奏。再給六部官員們打個招呼,今後,凡有彈奏年羹堯罪行的奏章,一律具本明謄,發至全國。”

  張廷玉接過皇上的朱批,看著朱批上那些誅心的話,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和方苞早就知道,雍正要除掉年羹堯已是既定的國策了。但這一行動,卻不能讓人鉆了空子,說皇上是“藏弓烹狗”。為了堵住可能出現的各種議論,就要找到一個叫得響的借口。雍正說年羹堯帶著幾千人到杭州去,是為了與皇上在嘉湖“逐鹿”。這就是把陰謀造反的罪名,硬加到年羹堯的頭上,並為撤掉他的一切職務,做了最好的注腳。

  不出張廷玉所料,這次談話後五天,雍正皇上就下了詔諭:“著杭州將軍年羹堯降十八級聽用!”

  這個旨意傳到杭州,可難壞了杭州巡撫折爾克。按大清的官制,朝廷官吏共分九品十八級。從正一品開始,往下以次為“從一品”、“正二品”、“從二品”,以次類推,最小是“從九品”。年羹堯現在這杭州將軍的職位,是從一品,再要降十八級就只能是“來入流”了。來入流就是沒有級別,而且,這一級上從來也不設武官哪!折爾克既無法遵旨,又不敢違旨。沒法子,只好去請示兩江總督李衛。李衛不愧心思靈動,他很快就答復回來了:“你這個折爾克,真是一個大笨鱉,連這點小事兒都辦不來。你沒有看見,皇上不就是要革掉年羹堯的職務嗎?你給他找個破城門,讓他到那裏當個老軍,看看城門,掃掃地什麽的,不就行了嘛。你告訴年羹堯說,過幾天老子親自去看他。”

  折爾克心想,好個李衛,你可真能出點子。可是,要想在杭州這號稱天堂的地方,找個破城門,又談何容易?找了幾天,終於在離杭州三十裏的一個小鎮上,找到了這座“破城門”。這是個十分偏僻的鎮子,全鎮只有幾十戶人家。鎮子的名字也很怪,叫“留下”。鎮上有座城門不假,可早已破爛不堪了。不過,從今天起,這個留下小鎮的破城門口,卻多了一個看守城門的老軍。

  從位極人臣、權傾朝野的大將軍,到穿上帶著大燒餅一樣“兵”字號褂的守城士兵,看起來,雖然只有一步之遙,可對年羹堯來說,卻是多麽大的變化啊!此刻、他才真正知道了人生的可貴,活著的美好。他十八歲從軍,二十二歲便官居四品遊擊。在聖祖康熙南巡時,因參與擒獲偽朱三太子護駕有功,被擡入旗籍,撥歸四爺雍親王門下。兩次隨康熙西征準葛爾,在烏蘭布通之戰和科布多戰役中,憑著一杆銀槍,出入於萬馬軍中,如入無人之境。他武藝超群,勇敢善戰,常在刀叢劍樹中橫沖直闖,出奇制勝。一次奉差征糧,他竟敢不顧性命,以一名偏將身份,斬掉了甘肅總督葛禮,保障了前線供應,也因此受到康熙的特別重用和喜愛。從此,他便一帆風順,年年晉升。從四川布政使、巡撫,直到將軍……可以說,在他三十年宦海沉浮中,總是一個得意的弄潮兒。眼下,他卻突然從頂端栽下來,落到一個小兵的下場,他怎麽能想得通,又怎麽能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