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回 飲鴆止渴巡撫無奈 怒逐智囊文鏡失策

  “啊!?不是說後天……您這樣匆忙,連大駕也來不及準備呀。”

  “告訴你,朕這次出行,是微服前往。那個‘大駕’,朕才不去坐哪!坐到裏面,除了聽一些阿談奉承的話之外,還能有什麽呢?大駕是空的,它先去五台山,再去泰山,最後去河南,朕就在那裏乘‘大駕’回京。你聽清楚了嗎?”

  “紮。臣弟明白!”

  田文鏡真是交上了好運,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內,連升三級,當上了河南巡撫。原來他的頂頭上司們,現在都成了他的部僚,鬧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和他們見面。更讓田文鏡頭疼的,是開封城外躺著的這一條千年黃河。它利害兼備,禍福並存。康熙二十六年,黃水破堤,開封城外水深三丈,城內也有丈余。大水一來,誰也端不起架子了,無論官紳百姓,也無論身份貴賤,全都露宿在城頭,等待救援。那一年,連淹帶凍,加上水災過去之後爆發的瘟疫,城裏城外,死了七八千人!康熙一道聖旨頒下,巡撫發往軍前效力,知府則賜了自盡。眼看就到了桃花汛,田文鏡就在這時接任河南巡撫,他心裏的緊張是一言難盡的。他就是有一肚子的抱負,要改革舊的賦稅制度,要清冤獄,要刷新吏治,甚至要成為一個朝野爭誇的名巡撫,現在也都得往後放放。他得想辦法不讓河堤決口,他得想法保住這一方生靈。剛剛接到皇上的朱批,那上面雖然沒有明說,可是,口氣裏似乎透出,皇上將要來河南視察。田文鏡就更是不安,更是要把黃河的事當作第一要務。

  現在田文鏡當了巡撫,身邊的人也多了。光是師爺,他就請了四位。這四位都是有名的紹興師爺,兩個管刑名,兩個管錢糧,每人每年三百兩束修。這還不算那位鄔思道,鄔先生。他只管為自己起草奏折,可他要的銀子卻是每年五千兩。田文鏡升任巡撫,他的身價跟著上漲,一年就是八千兩,一人就頂別人的二十多倍!別說其他的師爺看不慣,想不通,就連田文鏡目己,只要想起這事來,也是一腦門子的火。可偏偏這個鄔思道又是李衛薦給他的,這李衛又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在怡親王十三爺那裏更是吃得開。田文鏡不敢得罪李衛,他知道李衛這小子不大好惹;再加上這個鄔思道替他田某寫的奏折,上一本準一本,隔三差五的還能讓皇上給來條朱批,批語上寫的也都是勉勵的話。要不是這樣,田文鏡早就想找鄔思道一個差錯,打發這個每日只知醇酒婦人的鄔瘸子走路了。

  眼下,田文鏡顧不上鄔思道,他得趕快想法子弄錢,弄了錢就趕快用到河工上。這天兒已到了五月,去年冬天甘陜雪大,今春黃河的桃花汛就來得早,黃水一來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田文鏡下了他就任巡撫以來的第一道手令,要藩司衙門馬上撥出一百萬兩銀子來,征用民工,加固河堤。那知,藩司衙門卻老老實實地頂了回來。說河南藩庫共存有銀子三百九十萬兩,其中,一百萬交付軍用;五十萬交山東救災;一百三十萬給李衛購買漕糧。滿打滿算,還剩下三十九萬兩,現在暫交巡撫衙門使用。待大軍凱旋時,所需用銀,望田大人妥善安排。這就是說,年羹堯回京所要的錢,要他田文鏡自行籌措。那回稟折子寫得頭頭是道,還特別注明了,這都是奉了廉親王和怡親王的命令行事的。言下之意是,你田大人要是不同意,你就去找他們二位王爺商量。

  田文鏡一見這回文,氣得直打哆嗦。可氣也不行啊,藩司衙門和巡撫衙門雖是上下級,實際上卻只差半級,田文鏡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絕。再說這位通政使,還是八王爺跟前的紅人車銘。論根基,論資歷都比田文鏡高。田文鏡越級上爬,一下子就升了上來,人家也根本沒把他這個巡撫看在眼裏。田文鏡左思右想沒有辦法,只好把幾位師爺請來共同商量。

  “各位,這事既然已到眉睫,我們得趕快想法子,不能再拖了。”田文鏡先開口說話了,“今年桃花汛來的時候,蘭考就淹得一塌糊塗,前任的巡撫為此還吃了掛落。桃花汛的水量更大,萬歲爺還要在這時視察河防。我個人前途事小,萬一聖駕出了事,就是把我剁成泥,也難向天下交代。請幾位老先生暢敘己見,有什麽好法子,就說出來,大家集思廣議嘛。”

  田文鏡說得很誠摯,也很懇切,他的話感動了幾位師爺。他們看看這位東翁,也真是讓人可憐。這些日子以來,他白天視察河工,回來還要到處張羅籌錢的事,累得他又黑又瘦。平日多神氣的一個人哪,如今嘴唇幹裂,面目枯黃,眼窩塌陷,神精呆滯,好像一坐下就會躺倒不醒似的。田文鏡的這四位師爺,管刑名的兩個,一個叫畢鎮遠,一個叫姚捷;管錢糧的二位,則分別是張雲程和吳風閣。四個人裏頭,除了姚捷年紀不足四十外,其余都已是年過五旬的老油子了。今天說的是河工,是化錢事,錢糧師爺就理所當然的要先說話。張雲程說:“東翁,河道上的汪觀察,昨兒個和我們商量了半天。這三十九萬兩銀子,得先從省城到廣武這一帶,用草包把大堤加固了。這樣,錢足夠用且不說,上遊就不會出事。皇上要來,當然要住在開封,只要開封不出事,就沒您的麻煩。下遊就不必管了。反正那裏年年發水,也年年潰堤,這點錢送上去也是被水漂走。皇上來時,東翁向皇上奏明這裏面的難處,也可趁機再向皇上要點錢。您接的就是這麽個爛攤子嘛,皇上是不會怪罪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