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回 遭圈禁一瘋一癡呆 遊禦園兩人兩條心

  廢太子允礽居住的鹹安宮,座落在紫禁城的東北角,這是一座十分偏僻和荒涼的地方,也是一個被人遺忘了的角落。這裏當然也有高高的宮墻,也是用黃色琉璃瓦覆蓋著。但是由於年久失修,又沒人管理打掃,以致那琉璃瓦蓋的縫隙間,長滿了茸茸的竹節草。宮墻上的紅顏色也成大片地剝落了,墻根下長了半人多高的蒿草,也沒有人來清理。就連宮門上那滿漢合壁的“鹹安宮”匾額,也因為多年不曾裝修,漆片都差不多掉光了,連字跡都難以看得清楚。所以此刻從外面看上去,簡直像個廢棄了多年的古廟。冷清、荒漠,又帶著陰森森、潮呼呼的肅殺之氣,令人恐怖,也令人傷感。

  幾個白發蒼蒼的老太監守候在門前,也許這裏平常少有人來,更沒有什麽可幹的事情,他們一個個都顯得神情疲憊,無精打彩。遠處突然傳來的腳步聲響,把他們從昏沉沉的迷夢中驚醒過來,擡頭一看,啊!原來皇上和十四爺已經來到面前。慌得他們連忙跪倒在地磕頭。一個看來似乎是領頭的老太監,用他那露風的公鴨嗓子說:“奴才們給萬歲爺和十四爺請安了。”

  雍正皇上不屑地看了幾個七死八活的老太監一眼,輕聲吩咐:“把宮門打開。”

  “紮!”人雖老,聲音卻還清晰宏亮。

  鎖閉得緊緊的宮門,在一片“吱吱呀呀”聲中,被老太監們用力推開,驚得裏面的人個個神情緊張,不知所措。這扇門,從康熙五十一年到今天,還是第一次被人打開。在此之前的整整十二年裏,冬送柴炭,夏送冰水,平日裏也偶然傳遞一些蔬菜米面什麽的,但那卻只能開一條縫,像今天這樣嘩然洞開,還從未有過。所以裏面的人,不管是老邁的太監,還是跟著允礽在此受苦的廢黜嬪妃,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更沒有想到皇上會親臨這裏,嚇得他們驚惶地面面相覷,連跪下叩頭請安都忘記了。

  廢太子允礽此刻正在房子裏寫字,聽見外面有動靜,隔窗向外一看,來的竟是皇上和十四爺,驚得他臉色蒼白,渾身顫抖,連毛筆都掉在了地上。他急忙艱難地站起身來,顫巍巍地來到門口跪下行禮:“罪臣允礽……恭叩萬歲金安!”可他伏下去的身子,卻再也直不起來了。

  雍正連忙上前一步,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架了起來:“二哥,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行這樣的大禮了嘛。來,我攙著你進去。”雍正拉著允礽的手,一步步地走向屋內。他覺得二哥的手,是那樣涼,涼得好像剛從冰水裏泡過似的。他的手,不,他的全身都好像正在發抖,激得雍正身上也是一陣透骨的寒意。來到屋裏後,他說:“來來來,二哥,你在這裏坐好了,我們好好地說說話。”

  允禵從進到這鹹安宮裏,就在十分驚愕地打量著這位二哥,這位當了四十年太子的,兩立兩廢的“天之驕子”。大熱的天,他仍然穿著一身絲棉綢袍,一雙半舊的鞋子裏套著白布襪子。他那死灰一樣的臉色中,他那癡呆而又麻木了的神情裏,顯露出內心的陣陣隱痛和不安。允禵和二哥為爭奪皇位整整鬥了幾十年,為掀掉這位哥哥,允禵不知用了多少力氣,費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手腳。如今,允禵再一次看到二哥時,見他竟然變成了這等模樣,也不由得心裏難過。想當初二哥當著太子時,頭上金冠,項下東珠,那是何等的瀟灑風流,何等的英俊倜儻;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又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氣勢!可父皇一紙詔書頒下,他就被囚在了這個冷得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而且一囚就是十二年!看著他因害怕和寒冷而張惶顧盼,手足無措的樣子;看著他一見到皇上就變得恐懼不安,像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似的,扭動著枯瘦如柴的身子,羞怯地看著周圍的樣子,允禵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憐憫和同情。從他的身上,哪還能看到一絲正常人的神態?說話,膽怯猶豫;見人,唯唯諾諾。這哪是當年的二哥,分明是一個被打斷了脊梁骨的廢人!再回過頭來看看坐在那裏泰然自若的皇上,他的心中不禁反復自問:“怎麽會是這樣的結局?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唉,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們……這是何苦呢……”

  “允禵……允禵!你怎麽了?朕在叫你哪!”

  “啊?皇上……”沉思中的允禵剛才沒有聽見皇上的叫聲,此刻突然回過神來,張慌無措地回答著。

  “允禵,今天咱們行個家禮,你代朕向二哥請個安吧。”

  允禵痛快地答應一聲,正要上前打千行禮,卻被允礽慌亂地攔住了,他結結巴巴,又口齒不清地說:“這……這斷斷不可!皇上你……你要折殺罪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