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回 肩重任必須公忠能 治亂世豈可無約法

  雍正皇帝迫於局勢不得不作出讓步,將苛刑竣法稍稍收斂,也將對諾敏和張廷璐的處分稍稍減輕。不過他的這種處境,這種心情,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和理解的。孫嘉淦出頭反對,受到了方苞的教訓,皇上也嚴厲地責備了他。孫嘉淦不言聲了,可是,在一旁的田文鏡卻忍不住還想說話。孫嘉淦說的是考場舞弊案,追的是“尚未審明”這句話。田文鏡呢?他是山西官員貪賄案的見證和首告人,他覺得就這樣給諾敏一個“賜死”的處分,太便宜諾敏這小子了。一想起自己在山西時遭到的種種非難和羞辱,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不行,不能讓諾敏這樣死,我得再向皇上奏本,起碼也要他像張廷璐那樣,鬧個“腰斬”什麽的,才能消我心頭之恨。可是,他這裏剛想說話,卻早被雍正皇上看見了。雍正踱著步子來到近前,指著田文鏡對方苞說:“方老先生,你來看,這就是揭開山西秘密的田文鏡,他可是朕的老相識了——田文鏡,當年黑風黃水店的事你還記得嗎?”

  皇上此言一出,把田文鏡驚得差點喊出聲來。皇上說的那個黑風黃水店的事,田文鏡怎麽不記得?他不但記得,而且是永遠也不能忘懷的。那年田文鏡和李紱兩人進京趕考,在黃河灘上住進了黑店,被店主用麻藥放翻。要不是湊巧遇上當時還是皇子的四爺,要不是四爺手下有狗兒和坎兒這兩個機靈的孩子,他和李紱就沒命了。可是,第二天臨別時,四爺分明交代過一句話:“黑風黃水店的事,以後不要說出去,說了對你們不會有好處的。”後來田文鏡和李紱來到北京,才知道四爺的深意,那是怕他們攪進阿哥黨裏去。他們當然不會想到,這趟黃河故道行的後面,還有雍正皇帝永遠也不能向人說出的一段秘密。不過,這倆人還是從心底感激四爺的。四爺當上皇帝後,他們都受到了重用,幹得也都很賣力。他們覺得,不這樣,就無以報答皇上對他們的救命和知遇之恩。可是,田文鏡卻怎麽也想不到,這件藏在心底多年而不敢說出來的事情,萬歲自己卻把它翻出來了。他連忙叩了個頭回奏說:“萬歲,臣怎敢忘了聖上的生死骨肉深恩?當年若不是托了皇上的洪福,臣早就化作灰燼了。但臣謹記萬歲當年的諄諄囑咐,雖時刻銘記心頭,卻不敢在人前有絲毫賣弄。”

  “是啊,是啊。常言說君臣際遇難,如此生死際遇,更是一生難得第二次。正因其難,所以朕也是輕易不肯妄言際遇,也並不指望你和李紱二人來報答朕的恩情。聖人雲:君子愛人以德。朕用人從來都出自公心的,從不以小恩小惠小巧小智來攏絡人。朕今日舊事重提,是看你確實是個有良心的人,知道要忘身報恩不計較利害。好,很好,朕要的就是你這個良心,你這忘身報恩的良心。只要有了這良心,你就大膽地幹下去吧,你會終生受用不盡,朕也絕不會虧待你的。”

  殿裏的人聽了他們君臣之間的對話,都不免吃驚。因為在雍正登基之前,這倆人都是默默無聞的人物呀。人們只知道李紱是正牌的科甲出身,而田文鏡則是納捐除授的。化錢買的官本來是不吃香的,可是,田文鏡卻有幸當上了去陜西向年羹堯傳旨的“宣旨使”,他回來時又攪起了山西這場大案。怪就怪在皇上還真聽他田文鏡的,田文鏡說山西有事,山西果然就出了事。那位李紱,原來的官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學差,要論資歷,還嫩著哪!可是,科場舞弊案剛一發現,他就被任命為順天府恩科的主考,而且還只用他一人,連個打下手的人都沒有,這是多大的信任哪!他們倆怎麽升得這樣快呢?哦,現在明白了,原來這兩人還和皇上有這麽一段淵緣啊。方苞想的更多,因為此前不久,皇上還對他說,不能多用私人,可田文鏡與李紱不也是與雍正關系密切的人嗎?眼下看看在這養心殿的人,除了馬齊這個熙朝老人外,哪一個不是雍正親手提拔上來的呢?

  他正在想著自己的心事,舊文鏡卻開言了:“臣田文鏡身受兩朝國恩,並不是僅僅為了黑風黃水店的事要報答皇上。聖祖爺在位時,臣只知對聖祖盡忠效力;當今皇上即位,臣也只知為皇上盡忠效力。其它皆是身外之物,臣從來也不去想它。萬歲適才所言的‘忘身報恩’一語,臣不敢當。”

  方苞聽他這樣一說就明白了:哦,這人別看不是科舉出身,可他說話卻很得體,也很會投人所好,讓你挑不出他的一點毛病來。再細心一想,雍正剛登大室,要是不這樣破格用人,還真是不能成就大事。難道不用他們,還能用心懷二志之人嗎?想到這裏,他便點頭插言說:“嗯,好。公、忠、能,三者俱備,難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