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第2/2頁)

在精神價值認同方面,傳統中國的儒家提供了社會核心的價值觀念和心靈秩序,它雖然不是以宗教的形態出現,但以道德為中心的儒家學說建立了普遍的禮之規範,並指出了個人德性的修身目標。到了晚清民初,儒家意識形態隨著普遍王權的衰落而解體,中國人心靈秩序在規範倫理和德性倫理兩個層面都發生了危機。與之同時發生的,是以個人為中心的新的現代道德觀的出現,這一新的道德觀不再具有傳統的天命、天道和天理的超越性源頭,而具有了世俗的特征。這一特征首先體現在從倫理為中心轉變為以個人為中心,其次體現為中國新的道德觀依然繼承了中國思想的“大我”傳統,相信個人的“小我”的意義要在“大我”之中獲得,只是這個“大我”不再是超越的天下,而是世俗的人類、歷史、社會或者國家。現代的心靈秩序另一個非常重要的認同與信仰有關。由於作為中國思想傳統核心價值的儒家學說以人文代替宗教,中國人很少有西方式的以天啟為特征的宗教信仰,或者說即使有佛教、道教這些民間宗教,但社會的核心價值依然是由理性化的儒家所提供的。然而即使如此,中國人的心靈秩序也不是只有理性,而缺乏信仰。相反,理性與信仰同時並存,中國人的心靈秩序表現出一種獨特的宗教感精神,一種不具宗教形式的信仰方式,使其在許多方面具有與教徒同樣的靈修、激情、沖動和殉道這些由信仰所激發的宗教感精神。到了現代社會,這些宗教感精神雖然轉化為世俗的形態,但依然存在於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結構之中,存在於現代文明的高級形態之中。胡適相信理性化的“三不朽”宗教,朱謙之、郭沫若等以浪漫的宇宙精神作為自己的情感信仰,民初的儒者梁濟以宗教般的熱情殉道中國文化,早期的無政府主義和共產主義者以清教徒的精神進行道德的自我修身……這一切都顯示了由信仰所推動的心靈秩序,同樣表現出中國特殊的宗教感精神。

中國現代性中的認同,顯然具有與西方不同的方式、特征和表現,雖然在全球性的普世現代性過程之中,與西方共享了個人、國家、道德、宗教等這些共同的觀念,但其背後的意蘊與西方頗為迥異,既是“現代的”,又是“中國的”,從而構成了中國獨特又具有普遍現代性的政治秩序與心靈秩序。

本書是作者主持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現代中國思想中的個人與國家認同”(項目編號:07BZSO44)、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中國現代認同中的核心觀念:以個人、國家、道德、宗教為中心”(項目編號:11JJD770021)的研究成果,從申請到如今出版,幾乎歷經十年時間。十年磨一劍,終於有了一個暫時的休止符,但家國天下的情懷卻無法了斷。本書的各章,作為前期成果在多種學術刊物分別發表,也在多個海內外學術研討會上宣讀報告,得到了許多學界朋友和刊物編輯的指教幫助,在此不再一一注明。我要衷心感謝的,是出版本書的世紀文景公司,特別是責任編輯賈忠賢女士,雖然在出版過程之中遭遇各種難以言說的困難,但正是他們的執著、專業和韌勁,終於使本書得以面世,與讀者見面了。

從知天命之年起步,在耳順之年來臨之前結賬,人生究竟有幾個十年呢?唯一令我欣慰的是,因為有了這本書,讓我稍稍有點心安,對這剛剛過去的十年似乎有了一個過得去的交代。那麽,下一個十年呢?風聲雨聲讀書聲,大風浪中可耕田?我只想說,家國天下,我心依舊;是禍是福,十年以後再看。

作者謹識

2016年盛夏酷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