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風剝雨蝕之外,對亡靈居宅的威脅將來自兩個方面:一是人的盜掘,二是鬼的侵占。這兩方面的侵掠都比大自然厲害得多,因為這是比較徹底的破壞,不僅居室蕩然,就是連骨骸都難保住的。

先說人的盜掘。對此種破壞,鬼魂幾乎無能為力,大多只能靠給生人托夢,請生人幫忙。此類故事甚多,僅舉兩例。

有一種是訴諸法律,讓官府或地方有力者來武的,但這必須自己要有體面的身份。晉人陶潛《搜神後記》記一名叫承儉的人,死後十年,托夢與縣令,說墳墓正在遭劫,望明府見救。這縣令不是白吃飯的,連夢見的事都要管,立刻組織了百十人,趕赴現場,三盜已入墓中,被捉個正著,只是跑了兩個放哨的。當夜承儉之魂又來入夢,把逃逸二賊的面貌特征說了,這縣令果然也把他們抓捕歸案。需要說明的是,這承儉的墓大到能鉆進三個人,排場肯定不小,案破之後,承儉的家屬一定會對縣太爺送塊金匾的。

再一種是偶爾遇到稍明事理的,或許也可以用祈求加收買,讓掘墓者手下留情。元人鄭元祐《遂昌雜錄》記元初楊璉真伽在江南掘宋帝諸陵時,不忘舊好,就招他的同鄉馮某也來發財。馮某父子都是和尚,分得十座大墓,掘了六座,所得金寶無算。第二天就要開掘余下四座了,不想夜間父子同夢,見林莽中有金紫貴人出拜,哀告道:“君父子所得亦足矣,我輩安居於此久矣,就饒了我等吧。”當年的萬戶侯此時真是賤如糞土了。好在兩個賊禿的欲壑還算有底,得夢之後,就此歇手,那四墳才得以獲全。

但也有例外的事,那就是鬼魂現形,驚走盜墓者。前面說過的那位王樊大將,算是一例。還有一些雖然不知是何代之鬼,但已經有了道行,就是曹孟德派來摸金校尉也不在話下。洪邁《夷堅支志·甲集》卷二“李婆墓”就是典型的一例:下邳境內有古丘,相傳為李婆墓,墓中多藏珍寶,於是被一群無賴惡漢瞄上,嘯聚三百人,畚鍤齊下,從早晨挖到中午,才見到棺槨。此時只見一媼,身長七尺有余,發白貌黑,形極醜,端坐槨上,彈指長嘯,響振林壑,溪谷河流,噴湧如沸。這簡直是呼風喚雨的老妖了,躲還躲不及,自然沒有人敢惹,而且跑散之後並不算完,幾個月內,這三百人無故暴死了一大半。

而一般平民身份的墓主,如果不逼到一定份兒上,是不會采取這種極端手段的。《夷堅支志·戊集》卷二“孫大小娘子”條記孫提舉死後,留下其妻與二子五女,孤弱同處。其長女先死。然後是浙西大疫,死者接踵,兒子、兒婦以及兩個女兒相繼染疫亡故。孫妻卻認為是長女墓不吉所致,就遣所親少年魏二官人去掘墓焚棺。長女的鬼魂先是托夢請一尼姑勸阻,魏二官人不聽。於是女魂就只好自行解決,待魏二官人掘開墳墓,掀起棺板時,“女奮身起坐,顏貌如生,注目視魏,發聲大笑”。死屍突然坐起,瞪目,大笑,那笑聲想來必是烈烈如老鸮吧,這確實很瘆人,而且是猝不及防,魏二官人立刻就嚇得昏死過去。結果是醒來之後,趕忙焚香謝罪,把墳墓重新掩埋妥當。這種事情不易見,究竟這孫大小姐采用的是即興詐屍還是鬼魂現形,也弄不大清,但孤女退賊,除了膽識之外,也是要憑些運氣的,而運氣不好,那結果就很不妙。宋人《趙康靖公聞見錄》“開墓”一條,說南京(今河南商丘)有人盜一新墓,那死屍不肯合作,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得盜墓賊臉上開花。不料此賊是不怕鬼的,見對手也不過就這一巴掌的能量,便發狠把他剝得赤條條,然後就七拆八卸起來。如果設身處地來想,這位墓主現在就正受著五馬分屍之刑了。由此可以看出,被盜者如果不能或不敢“防衛過當”一些,往往要吃大虧,倒不如乖乖地任人剝掠為愈了。

大量的故事是,鬼魂雖然護不住自己的墳,但也饒不過掘墳者。袁枚《子不語》卷十四“陸大司馬墳”條,陸大司馬死後,其家仗勢掘前代墳以為大司馬墓。被掘鬼魂附體於掘墳的陸家少爺,讓他自批其頰,然後由陸大司馬的夫人率全家延僧齋醮,燒紙錢十萬,但最後還是把陸大少的命追走了。清人梁恭辰《北東園筆錄四編》卷五“邵孝廉”記邵某中舉,其父大燒其包,欲擇日豎旗杆於大門之前。先一夕,其父夢一古衣冠人謂曰:“爾門口為予墓,切不可動。爾聽吾言,當有以報;若傷吾墓,必不利於爾子!”邵父自以為家運正旺,平日魚肉鄉裏尚且無虞,何況鬼魂,豈能為厲,便命工挖土,見墓即掘去。忽然其子吐血如湧,少刻即殞,而厝棺於野,又被暴風毀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