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漫漫歸鄉路

從北緯 56° 附近的北海海域繞過愛爾蘭,去往西班牙港口 1588 年 8 月 13 日至 10 月 15 日

8 月 13 日,周六清晨,越過殘損的船尾欄杆,兩周以來梅迪納·西多尼亞公爵第一次在醒來後不曾看見窮追不舍的英軍。無敵艦隊正順著一股西南風前行。折回海峽的時機業已錯過,在壯烈殉國和敗走還鄉之間,無論公爵曾經多麽傾向於前者,現在他唯一能為主上效勞的,只剩下盡可能多地將船只帶回祖國。

勝負已定,戰局萬難逆轉。自從進入海峽以來,他先後失去了至少 7 艘一級戰船,這裏面除蓋倫帆船外還包括一艘加萊賽戰船,其他頭等戰船也都身負重傷,僅能勉力航行;五分之一的人員非死即殘,彈藥也幾乎消耗殆盡。甚至連全軍的士氣,如果說曾經在海峽中維持了高昂狀態,也已經顯露出疲敝的跡象。9 日早上,面對旗艦下令原地停泊、迎接來敵的信號,超過一半的船只佯裝未見。在這種情況下,公爵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他在“聖馬丁”號的甲板上召集了一次簡易的軍事法庭,在擺出確鑿證據,證明自己的命令已經有效傳達卻遭到有意違抗後,20 位抗命的船長被當場判處絞刑。其中一位犯人是他在桑盧卡的鄰居、一位紳士,可是公爵真的把此人吊死在了一艘輕帆船的桁端上,還讓這艘船在艦隊中間巡遊,一路掛著它那嚇人的重擔。其他 19 人在受到警告後幸得身免,卻被剝奪了指揮權,交由軍法官馬丁·德·阿蘭達羈押監管。但要讓艦隊恢復在埃迪斯通群礁附近開戰時的鬥志,僅有法官和絞刑吏是不夠的。

如果說帶領無敵艦隊得勝的機會已經化為烏有,那麽率軍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不見得多上幾分。“聖馬丁”號一次又一次被長重炮、半長重炮擊穿,就在她的水線上方,還留有一個大窟窿,那是一枚重達 50 磅的炮彈的傑作。雖然接受過高超的修補,“聖馬丁”號的船體仍在像個篩子似的漏水。就甲板以下的部位來看,裏卡德的“聖胡安”號的情況同樣不妙,不單如此,船上的一座主桅脆弱到甚至無法承受風帆的自重。曾經在格拉沃利訥與“聖馬丁”號並肩作戰的“聖馬科斯”號也已千瘡百孔,由於害怕船體散架,她的船長下令拿纜繩從龍骨下方穿過,將她捆了起來。即使這樣,上述三艘葡萄牙蓋倫帆船的傷情還要輕於另外三艘黎凡特大型商船,這三艘武裝商船每一天都在進水,眼見船身一點點下沉,它們也在艦隊後方落得越來越遠。的確,所有戰艦都嚴重受損,霍爾克船中也有一些情況相當糟糕。其中有一艘,我們只知道海員們喚其為“漢堡的小帆船”,後來下沉得過於突然,盡管船員全部得救,貨物卻丟了個精光。

這些問題已經足夠觸目驚心,但最嚴重的麻煩還在於存貨。新鮮食物自然早已告罄。餅幹大多生黴或腐爛了,大量鹹魚和腌肉也都不能吃了。雖則如此,當前急需的補給也不太可能是腌制食品,因為飲用水已經匱乏到了極點。本來所有能用的大小木桶都曾在拉科魯尼亞裝得滿滿當當,存量應當足夠艦隊支撐三個月。可是木桶再一次出現裂隙,當其中的一些被開啟時,裏面只剩下高不過數英寸的綠色黏汁。到了這個時候,德雷克突襲聖文森特角的致命後果才在世人眼前顯露出來。漫長而艱辛的航路尚在前方,然而在一支又一支分隊提交上來的報告中,即使按照最嚴格的定量來分配,剩下的飲用水也至多不過能堅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德·雷瓦主張去挪威,叠戈·弗洛雷斯呼籲去愛爾蘭,但這一次公爵顯然得到了余下的“將軍們”的支持,這裏面不包括裏卡德,他已經回到自己的鋪位,正緩緩迎來生命的終點,公爵的意見壓過了反對派,得到了軍事會議的一致認可。艦隊將向北繞過蘇格蘭和愛爾蘭,一旦獲得足夠寬廣的航行水域,便會轉舵張帆,使右舷受風,一路搶風返回拉科魯尼亞。在那天下達各船的所有航行指令中,公爵尤其強調經過愛爾蘭時必須與海岸保持安全距離,“因為我們擔心在海岸一帶也許會有災殃降臨”。公爵還殫精竭慮地給出了其他告誡。為節省用水,他下令將所有驢子和馬匹統統拋下船舷,又命令艦隊中的每一個人,無論尊卑貴賤,都要嚴守食品配額,每人每天 8 盎司餅幹、1 品托水、半品脫酒,嚴禁擅自加量。不管其他艦船情況怎樣,配額供給在“聖馬丁”號上得到了嚴格貫徹,公爵本人則起到了模範作用。就他的情況而言,這樣的食品配額並不算是多大的犧牲。自打他們駛出塔霍河後,食物就只有在風平浪靜時才對他具有吸引力。“根據海上經驗,”他曾向腓力抗辯,“我知道自己一貫暈船,而且極易感冒。”對於此次航行,他曾經作出比旁人更加悲觀的預言,而今這正在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