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美滿的時日

庫特拉 1587 年 10 月 20 日

納瓦拉國王和他的軍隊正深陷困境。這支胡格諾派的主力軍突然被強大的天主教勢力包圍,幾乎無路可退。贏得生機的唯一可能是賭上全軍之力,孤注一擲地拼個魚死網破,可是力量對比是如此懸殊,若真冒這個險,最可能出現的結果也許是整支軍隊連同他的波旁王室領導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而這將是對法國乃至全歐洲新教事業的巨大打擊,與此相比,斯勒伊斯的失守不過是一次小小的截肢手術。對於西班牙的腓力來說,若能換來這樣一場信仰的大勝,即使犧牲掉半打斯勒伊斯這樣的城市也會在所不惜。

一貫大膽的納瓦拉國王此前率領這一支堪稱胡格諾軍隊之花的精英部隊離開了比斯開海灣,天主教徒本來想在那裏扼住他們,但這支部隊穿過了敵軍的前線,開赴貝爾熱拉克和群山之中。納瓦拉國王與這支精英部隊的主力軍待在一起,同行的還有他的波旁王室兄弟孔代和蘇瓦松,以及許多聲名赫赫的胡格諾派將領,他們在 10 月 19 日夜借宿於一座名叫庫特拉① 的村莊之中,此地位於德羅訥河和伊勒河之間,正好處在從圖爾及北方其他地區經普瓦提埃到波爾多的路上。20 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小村北側的樹林裏就傳來了遙遠而零星的槍聲,胡格諾派軍官們從睡夢中掙紮起來後得知,強大的國王軍在茹瓦斯公爵② 的帶領下,經過一夜的急行軍,已經抵達警戒哨,而這正是他們一路上試圖躲避的敵人。只需要一個鐘頭甚至更少的時間,茹瓦斯就會將他們一個不剩地逼入德羅訥河與伊勒河之間的交叉地帶,他們昨天下午渡過了德羅訥河,本打算今天一早便渡過伊勒河離開。

被困在這裏實在不妙。他們駐紮的這座村莊屋舍零落,殊難防守,而且恰好坐落在兩條河流之間形如楔子的地段中心,考慮到茹瓦斯公爵已經封住出口,這裏無異於一條死路。更糟糕的是,一支騎兵中隊和一些火繩槍兵還沒有跨過德羅訥河,而前鋒部隊,包括一隊輕騎兵、兩個骨幹步兵團以及全軍僅有的三門火炮,已經身處伊勒河彼岸,前往多爾多涅尋找友軍據點去了。如果只顧自己脫身,納瓦拉國王和他的兄弟、軍官們仍然能夠帶著多數騎兵逃離,他們可以沿著前鋒部隊的足跡,渡過伊勒河水位較深的逼仄淺灘。當然,步兵主力需要為此留下堅守,用自己的性命為騎兵的撤離換取時間。那樣的話,至少有把握保全統帥的安全,但從此以後是否還會有人前來投奔納瓦拉,就是一個疑問了。可是另一方面,如果全員留下,拼死力戰,也許會被殺得片甲不留。兩條河流就在他們身後交匯,那裏水位極深,難以涉水而過,水流也太湍急,想要遊到對岸絕非易事,村中街道的盡頭倒是有一座小橋,可是狹窄的橋面根本不適合大軍行進,而茹瓦斯的天主教軍隊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如果說斯勒伊斯的淪陷讓反抗的新教陣營變成了跛子,那麽等到這支胡格諾軍隊及其領導人也被殲滅,新教陣營將會徹底癱瘓。到時候也許分散的抗爭還會在各地繼續存在一段時間,但既然新教勢力在法國的脊梁已經被斬斷,那麽未來早晚會屬於吉斯-洛林家族,屬於激進而狂熱的神聖同盟,屬於二者的幕後老板西班牙國王。那一天對於尼德蘭的起義者來說將是災難性的,對於一直以來勉強出任新教聯盟的總司令和後台的伊麗莎白而言,更會是雪上加霜。一旦亨利三世完全處於吉斯公爵和神聖同盟的掌控之下——這正是胡格諾反對派倒台、波旁家族毀滅後亨利三世必然會遭遇的處境——那麽帕爾馬的側翼部隊將不會再受到威脅,屆時海峽這一側的法國海港將會充當入侵英格蘭的安全基地,法國的船只和人力將對西班牙無敵艦隊形成極大的戰力補充。自從瓦盧瓦王朝的最後一位繼承人故去③ 以來,西班牙的外交活動始終在向這個方向努力,為此西班牙人利用了耶穌會士的本領,利用了托缽僧會的雄辯和羅馬教廷的權威,以及所有在反宗教改革運動中復蘇的好鬥的天主教勢力。西班牙外交官在征調這些力量時輕而易舉,因為他們中的不少人或是直接來自這幾方陣營,或是深受後者的影響,他們十分肯定,西班牙的強大國力已為神所揀選,是旨在將全歐洲帶回正統信仰的得力武器,因此西班牙的國家利益與天主教會的利益大抵是二而一的關系。

在法國,他們成功利用了反宗教改革派的力量,以至於曾經為了信仰的勝利和上帝之國的建立而戰的胡格諾教徒,這兩年多來已淪為一頭為了生存被迫戰鬥的困獸。納瓦拉國王的秘書近來在行文中將此事比喻為一場全歐洲共同出演的悲劇,而胡格諾派則迫不得已地集體飾演了其中的男主角。他們曾經在舞台上被人從背後刺倒在地,時間是 1585 年 7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