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國共較量中的地緣政治(第3/14頁)

如國民黨方面所發現的,7月中下旬,紅軍主力向西北方向開動。7月22日到達於都北部銀坑、橋頭地區,7月28日,進至興國高興圩地區,在長途跋涉之後,進行短暫的休整。7月31日,朱德、毛澤東判斷富田方面國民黨軍力量薄弱,指揮紅軍主力由興國高興圩地區向富田開進,“以繞入敵背搗其後路,使敵動搖震恐,然後消滅其大部隊之企圖,決定先奪取富田、新安”,[275]試圖在此打開缺口,重演第二次反“圍剿”由西向東橫掃的一幕。

但是,紅軍此次千裏回師,目標太大,很難不被察覺,加之國民黨方面擁有空中力量,更增添紅軍大部隊隱蔽行動的困難。[276]長時間的長途行軍,對紅軍保持戰鬥力也是一個巨大考驗。而紅軍的進軍方向,雖然有其不得不然之理,卻也在蔣介石意料之中,使其可以從容應對。因此,當紅軍發出進攻命令後,形勢其實不容樂觀。右翼贛西南地區,雖然不是初期國民黨方面的主攻方向,卻是其鉗形攻勢的落剪之處。30日,陳誠的第十八軍主力由寧都開至龍崗一帶,正“待命龍崗”,[277]隨時可以向富田進發,十九路軍更是在此蓄勢已久。紅軍出動當天,國民黨方面又偵得動靜,作出一系列嚴密部署,十九路軍和十八軍這兩支“進剿”軍中最精銳部隊分扼南北,東邊有第三路進擊軍及正趕往興國的第六、第九師,西邊是贛江天險,紅軍大有墮入對方包圍圈的嫌疑,正因如此,蔣介石在日記中信心滿滿地表示:“據飛機報告,今晨有匪之主力二萬人由興國經沙村、洞口向新安、富田方向前進,來抄襲我十九軍之側背,幸發覺尚早,布置猶能及也。乃重下第九次命令,嚴令六、九兩師星夜進攻興國,俾得夾攻,如能如計,則贛南赤匪或能於此一網打盡也。”[278]

面對危機,朱德、毛澤東保持了清醒的頭腦,當察覺富田一帶國民黨軍已有嚴密防範時,紅軍立即改變計劃,折回高興圩地區。毛澤東後來回憶:“我不得不改變計劃,回到興國西部之高興圩,此時僅剩此一個圩場及其附近地區幾十個方裏容許我軍集中。集中一天後,乃決計向東面興國縣東部之蓮塘、永豐縣南部之良村、寧都縣北部之黃陂方向突進。”[279]蘇區中央局在稍後的電報中對此描繪簡單明了:“兩月奔馳,全無休息,疲困已極,疾病甚多。既入興國,倉卒應戰,初向富田,折回興國,由西向東,深入黃陂,又疾馳五百裏。”[280]8月5日,紅軍在對方重重大軍中,采取中間突破方法,向其相對較弱尚未合圍的東部突進,在國民黨軍相隔僅二十公裏的空隙地帶銜枚疾走、乘夜穿過,安全進到蓮塘地區。紅軍向東突破後,戰場形勢為之一變。7日,紅軍在蓮塘主動出擊國民黨軍上官雲相四十七師,迅速殲其兩個團,接著又乘勝在良村追殲退卻的郝夢齡第五十四師兩個團。蓮塘、良村之戰後,紅軍兼程東進,8月11日,一舉突入黃陂,殲毛炳文部兩個團。

在不利處境中,紅軍不但順利擺脫,而且居然可以反戈一擊,這在蔣介石心間蒙上濃厚的陰影,使其清楚認識到“剿共”必須要付出的重大代價。8月10日,他在日記中計劃今後作戰應“注重據點,不多追剿,俾得節省兵力,免得疲於奔命也”。[281]黃陂戰鬥後次日,蔣再次在日記中表示:“剿匪之難,甚於大戰,彼利用地形熟識,與民眾協從,故避實擊虛隨其所欲,而我官兵則來往追逐疲於奔命。”因此,他調整今後的計劃為:“如欲剿滅赤匪,決非一朝一夕之故,必集中兵力,構築據點,開闊道路,發展交通,使匪無所藏窩,而官兵行動自如,乃可制其死命也。”[282]顯然,其進剿信心已嚴重動搖,不再期望迅速“剿滅”紅軍。

蔣介石之所以如此快而劇烈地修改其“進剿”思路,軍事上的挫敗及“剿共”遇到的困難自是直接誘因,在第一線實地接觸中共後,其對紅軍原來多少存有的輕視心理終於一掃而空,意識到解決紅軍絕非一朝一夕所可致。更重要的,正如他發動“圍剿”與政治需要密不可分一樣,其思路改變和國內政治形勢也息息相關。無論表面唱出多少高調,蔣內心其實很明白,此時對其最高統治地位形成直接威脅的並不是中共,而是國民黨內部有可能取而代之的實力派。就蔣而言,如果能在“剿共”戰爭中輕松取勝,形成在國內政爭中的重大加分因素,自然求之不得,但如付出實力代價又並無多大進展可能,則一定要細加掂量。所以,雖然蔣在接到兩廣方面詆其“剿共”不力訊息時大聲喊冤:“聞粵偽府已下討伐令謂余聯共,謂余剿匪不力,嗚呼,天下尚有此忍心之叛徒,以誣陷人過至此者乎!”[283]但兩廣方面的這種說法其實也未必純為誅心之論,同樣的懷疑處處可見,即連他的親信部下陳誠對其態度似也並無把握,“圍剿”期間曾在家書中說到,對中共“如能繼續追剿,不出一月當可根本肅清。惟不知中央能具此決心否?”[2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