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耶斯、貢斯當拉美轉世記

法蘭西輸出立憲理論,為時甚短,大抵不出大革命後三十年,九成短命,僅於法國、意大利、瑞士、萊茵等各造共和國櫻花一度,不脫歷史集郵者珍玩性質。真能有國際聲望者,唯有西耶斯行政專制共和國、貢斯當自由主義立憲君主國二者。拉美獨立,於法蘭西思想特有選擇親和力,可見路易·波拿巴生造拉丁世界、拉丁美洲二詞,奉法蘭西為天然領袖,自有前因。解放者玻利瓦爾及其部將所據諸國,循西耶斯主義,玻利瓦爾自為終身護國公,指定繼承人、參議員、監察院議員、法官,眾議院僅有咨詢地位。拿破侖不稱帝,大執政官權限正與護國公等。此制唯有革命、政變或外敵入侵方能打破。解放者雖如戴克裏先預定傳人、推位讓國,減少潛在危險於最低限度,仍不免身後之亂。彼雖不受考迪羅之名,西班牙美洲考迪羅傳統由彼部將門生開創,亦有難掩者。

較之共和國獨夫革命中分歷史,巴西帝國反而接近自由主義原型,佩德羅父子及其制憲會議有意臨摹貢斯當理論,設中立積極君主於三權之上,其產生程序類同北美聯邦最高法院之國務委員會為君權咨詢者(必要時為攝政者),內閣、兩院分權於上,各州聯邦分權於下,內戴葡萄牙親王,外聯英國,和平獨立,兩黨政治幾與獨立同建。其初,保守黨親海岸葡人,自由黨親內地巴西人。及佩德羅一世遜位,幼主虛君,保守黨改宗中央集權論,主統一軍權、法官任命權於首都;自由黨主北美式聯邦,法蘭西式選舉產生國民自衛軍,法官任命權歸地方。兩黨循議會政治,互有勝負。19世紀30年代自由黨高峰期,幾全廢正規軍,法官、自衛軍歸地方。其後激進主義漸興,數據各州立共和,以種族社會結構復雜,進步分子不出紳士階級極少數文人,所賴者唯外國雇傭兵,如意大利流人加裏波第,內地、土著、教徒均消極公民,皆不旋踵而敗,反致保守黨復興,30年代改革盡付東流。保守黨復辟最大敗筆在於毀國民自衛軍,大建新軍。

新軍初尚衛首都壓制聯邦主義,繼而以軍事現代化必賴有學軍官,一變為雅各賓派老營。以人民愚昧不解自身利益,自由黨選戰累敗,縱僥幸亦不能於議會清談館行徹底改革,唯有先進軍人堪為共和之母、貧民庇護者,廢黑奴、開民智、鋤寡頭,巴西一統,國家進步,免落伍於世界潮流,乃毅然行共和政變,號稱以公民投票定國體,實未踐諾。蓋軍人共和派知愚民之眾,不可冒1851年法國大選“共和派愛普選,普選不愛共和派”尷尬局面之險,不若以進步人士訓政為宜。此後進步集權派(有別保守黨集權派)掌握中樞,舊保守黨反淪為聯邦論者,累戰累敗。進步主義囊中妙藥一一啟用,後勁似有不足,尤可恨者,內地印第安貧民虔信基督,反而視其解放者為敵基督,大興宗教戰爭。軍事雅各賓黨喪師隕將者三,乃以宣傳戰術,稱太平軍[17]為英帝國主義資助破壞巴西一統進步之陰謀[18],舉國動員,購置德械,以種族滅絕戰解放之。

此後各黨舊有區別消失,皆以運動軍隊為當政法門,任何政府均不利於聯邦,然集權之深度從不能達出海口及交通線外廣大內地,二元結構凝固,終與西班牙美洲殊途同歸。

民情大而國體小,立法者手眼高低,遠不似自家設想中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