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馬可波羅”之後

沃勒斯坦、弗蘭克之“亞洲中心論”,泰半依據明清史料,以白銀輸入為發達,適得真相之反。[116]明之用銀實乃金、元、洪武三朝官家紙幣信用破產之無奈雙輸。初,宋之銅幣信用極佳,歲歲闌出,以致銅料短缺,奸民私毀銅器銅錢出口皆為重罪,終至官府管制一切銅器作坊,而宋錢出土東非者[117]巨萬。此貨幣輸出(非輸入)方能證實經濟中心,與後之全球好藏美元同義。

唯於此種背景下,民間紙幣始能產生。此時官方通脹法仍不出漢武、戴裏克先之劣幣、大錢二術,限於金屬鑄幣技術問題,貶值自有限度。蔡京行新法,造當十大錢,已盡所能,而造紙、印刷兩大發明結合為紙幣,官方且無須如私商顧信用,國人不免於享受歷史最早之惡性通脹。馬可·波羅盛贊大汗紙幣之便,滿載東土軟實力西歸,不及見元末錢法之濫。洪武得國,一切反動,厲行小農本位主義,痛斥宋、元計臣為奸邪,獨於寶鈔愛不釋手,給賞支俸皆用此,視同沈萬三聚寶盆。未幾,寶鈔市值不抵面值百二,工商失業,貧民餓斃。

明祖父子皆有布爾什維克性格,好大喜功而拒付代價,於是計臣苦矣。奧爾忠尼啟則[118]行五年計劃之妙術,端在以左輪指總工程師頭顱數一二三。明初之計臣多誣死,存者如夏原吉亦系鐵練辦公,為成祖渡漠、鄭和西行籌款。明此,方能理解洪、宣後儒士翻身,恨鄭和入骨,必毀記錄以絕其根。小民之實力尚不如儒生,翻身非彼敢望,唯行消極逃避術,見官紙幣而遠之,創造最先行紙幣之奇跡不及三百年,再創最先廢紙幣之更大奇跡。碎銀一切不便,唯一優點在剪切易,官方無從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