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為野獸

諸子之空間關系甚少見重於後世史家,此大一統觀念所誤。彼時中土即一國際體系,政治哲學不離水土,亦如英之自由、法之共和、德之社會主義。名法為戰國顯學,實為三晉產物。秦無學術,全仗三晉客卿。李克(李悝)、商君、韓非一脈相傳,伴生者為絕對理性主義之“竹書紀年”式史觀:“堯幽囚,舜野死”未必實有其事,而頗可折射三晉史官之政治功利主義,“上古競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韓非子·五蠹》),棄禮義尚首功,以軍國為宗,以富強速成為詞。趙王胡服,商君焚書,二者精神相通,能戰亦唯此二國。秦人攻趙,百戰艱難,長平之役,十五以上六十以下丁男悉赴前敵。趙破,取齊楚大國如摧朽木,足證名法之速效,商君非欺人者。

荀卿(荀子)見臨武君,言“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荀子·議兵》);廉頗入楚思趙卒,如施拉普納無奈中國球員。儒學出鄒魯,盛東土,其民富好禮文而不戰,技擊之經濟理性(人頭計賞)同於宋太祖之“契丹精兵十萬,積絹可以買盡”,其效亦同。於是,東土之文明抵抗,體現於儒法鬥爭。

秦無遊士,博士亦非秦產。鹹陽所坑者,大抵為稷下大夫之流(“包起來”“控制使用”人員)。坑儒恐非一時意氣,毋寧視為“新民主業已實現”“革命向縱深發展”之自然步驟。魯仲連義不帝秦,儒生是古非今,魯人義不降漢,魯兩生責叔孫通,轅固生責公孫弘,皆提示東方被征服者蔑視西土軍國主義,不斷以“運動之戰”反攻倒算。獨尊儒術而陽儒陰法,有兩黨體面妥協意味。自此,列國文化戰爭轉為帝國內部儒吏之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