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逐鹿中原 十七 淚眼望長安

崔浩做為北方士族的代表,其顯赫的出身我們在前文其實已有提及。(關於清河大族崔氏,可以參見“慕容鮮卑”第三章的崔毖)。在當時那種環境之下,他對歷史與時事分析之透徹,堪與前世的諸葛孔明相比。

拓跋嗣在力阻晉軍西進失敗後,向他請教:“劉裕討伐姚泓,果真能勝麽?”

崔浩回答說:“當然。”

拓跋嗣追問:“為什麽?”

崔浩說:“當初姚興就喜好虛名而少有實用,兒子姚泓更是懦弱多病,眾叛親離。劉裕乘人之危,兵精將勇,怎能不勝?”

拓跋嗣聽了這番分析,起了興趣,問他:“劉裕的才能,比起慕容垂,如何?”

崔浩說:“比他強。慕容垂依靠父兄的基業,光復舊國,就好比夜蛾撲入火中,稍有倚助,便可成就大業。劉裕出身卑微,手下本無可用的兵卒,卻能討滅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摧盧循。要不是他才幹過人,豈能有今天?”

拓跋嗣接著說:“劉裕已經入關,處於進退兩難之地,我用精銳騎兵攻他的彭城、壽春。劉裕怕是不行了吧?”

崔浩搖頭說:“當今的形勢,西有赫連勃勃,北有柔然(柔然也是東胡的一支,原居極北的鄂爾渾河與土拉河流域,隨北魏的入遷而來到漠北,其首領社侖消滅了鄰近部族後,於北魏天興五年(公元402年)自號可汗,成為北魏北方最大強敵),都對我們覬覷已久。而且我們國內尚無良將,未必對付得了劉裕,不如靜以觀變。”

難得的是,崔浩還能從文化差異上預言劉裕不可能真正占據北方,他說:“劉裕滅掉姚泓後,肯定會趕回去篡位。關中地區漢胡混雜,民風彪悍。劉裕想把荊揚的那一套放到雍秦地區,根本行不通。即使留再多的兵駐守,也不可能改變文化上的不同。陛下只管等著,秦地早晚會落到我們的手中。”

拓跋嗣聽後不禁大呼:“愛卿料事實在是太周密了!”(後來的事實也的確證明了崔浩的料事如神)

崔浩又說:“我私底下曾經品評過近世的風雲人物:王猛治理前秦,是苻堅的管仲;慕容恪輔佐幼主,是慕容暐的霍光;劉裕平定禍亂,是司馬德宗的曹操。”

拓跋嗣又問:“那麽赫連勃勃呢?”

崔浩說:“赫連勃勃國破家亡,投奔姚氏。他卻不思報恩,乘火打劫,四面樹敵。這不過是個豎子小人,縱能殄兇一時,最後也是個被人吞食的貨色罷了。”

拓跋嗣聽後很開心,與崔浩促膝暢談到深夜,賜他美酒十觚,精鹽一兩,說:“朕品味卿言,如同這鹽和酒,所以想和卿一同享受。”

崔浩這段話,講在這時候,給北魏指明了發展的方向。從其內容來看,真可讀出“縱橫十六國,煮酒話英雄”的味道來。北方諸小國紛紛式微之時,拓跋氏的北魏盡管漢化未深,卻已開始在這些漢人士族的輔佐下尋找探索一條解決中國問題的新途徑。

劉裕到達潼關後,一路攻打後秦的河東地區,另一路進攻長安。沿渭河直趨長安的東晉水軍大將王鎮惡,便是王猛的孫子,前秦從一定意義上說亡於後秦,王鎮惡再次來到同樣是前秦舊都的長安,多少還含有報仇的成分,歷史之趣,也多在於此。

晉軍來到長安北面的渭橋,迅速上岸,渭水湍急,舟船很快沒了蹤影,此時姚泓的守軍還有幾萬人。王鎮惡說:“我們的家小都在江南,這裏是長安北門,離家鄉萬裏之遙,舟楫、衣糧都已隨流而去。現在打贏了仗,大家都有了功名,贏不了,連骨骸也回不去了,大家好好努力吧!”王鎮惡親率大軍,大敗後秦姚丕的守軍,姚泓的軍隊也不戰自潰。

姚泓準備投降,連他十一歲兒子姚佛念都明白劉裕的意圖,對他說投降也難保全,不如自決。姚泓下不了決心,姚佛念就從宮殿的墻樓上跳下自盡。沒有勇氣自殺的姚泓,帶著妻兒、群臣,來到王鎮惡面前投降,最後和慕容超獲得同樣的下場,而他投降前後的表現,還不及慕容超的一半。

劉裕將向他投降的後秦宗族,一並殺掉,把本已不牢靠的北方民心,幾乎丟完。剩下的後秦大族,以及曾在東晉和他爭權的司馬休之、桓氏後人,都投奔了拓跋北魏。如崔浩所說,南北中國在當時的巨大差異,即令劉裕有過人之處,也難以用武力改變哪怕一點。於是劉裕的英雄傳奇,基本到此為止。那個早已謀劃好攻取長安的赫連勃勃,正在精心安排著接手長安。

赫連勃勃以坐山觀虎鬥的姿態觀望著劉裕伐秦,他得意地對群臣說:“劉裕肯定能滅秦。但劉裕不能久留,必定會撤軍,而只留下子弟和部將鎮守關中。到時朕再出手,得關中如取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