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穎的看法(第2/4頁)

理查森的傑作《克拉麗莎》進一步強化了兩性關系中邪惡與美德的範型。在《帕梅拉》中,女主人公的美德與堅毅逐漸感化了B先生,他並非“一個放縱無度的浪子”:他克制住強奸她的欲望,而後來他們結婚了,從此以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理查森顯然受到了一些讀者的攻擊,他們不相信這一個反轉的結局,尤其懷疑帕梅拉是否真的如小說中塑造的那般天真純潔。因此在《克拉麗莎》中,情節更為一貫,筆調愈發黑暗,對於社會及兩性墮落的分析也要深刻得多。羅伯特·洛夫萊斯先生“是一個出身富貴的男人”,也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浪子。他愛上並想迎娶克拉麗莎·哈露,她富有、美麗,並且社會地位不及他。但與此同時,他也喜愛那種欺騙、勾引、征服處女的行為所帶來的興奮感。他的手中已經有了幾十個受害者,因為女人不可能抵抗他的強烈意願。於是他不斷地撒謊與密謀,欺騙克拉麗莎說一起私奔到倫敦,然後將她關起來,並一直施加壓力。最終,當她拒絕屈服之後,他就把她騙到妓院中,在那裏麻醉並強奸了她(見彩圖5)。盡管她遭到了這最終的打擊,但仍然保持著美德,像一個真正的基督徒那樣死去,也因此擊敗了她在這個世上的敵人。

理查森對於男性貪婪及女性被誘奸的刻畫產生了巨大影響——不僅是對於18世紀晚期與19世紀英國人的觀念,而且也對於整個西方世界的文學。其影響體現在荷蘭第一部偉大小說《薩拉·布格哈特小姐的歷史》(De historie van Mejuffrouw Sara Burgerhart)之中,並且還體現在其他無數的重要作家身上:盧梭、狄德羅、拉克洛斯、歌德、克萊斯特、普希金,甚至薩德侯爵。蘇珊娜·羅森的《夏洛特·坦普爾》(Charlotte Temple)在大西洋彼岸的場景中改寫了理查森的主題,並成為了一本暢銷之作,到目前為止仍然是最受歡迎的19世紀早期的美國小說。橫跨整個英語世界,他的小說受到了其他作家數不清的贊揚、征引、閱讀以及模仿。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理查森的觀點。一些勇敢的女性小說家嘲笑其中無所不能的浪子形象——不過,她們的譏諷也說明了理查森的流行。因此,在簡·奧斯汀最後一部也是未完成的小說《桑迪頓》(Sanditon)中,反英雄角色愛德華·鄧漢姆爵士

閱讀了太多的感傷小說,可那很不適合他。他的幻想早已被理查森及其後繼者的小說中激情洋溢與最不可思議的部分所占據,那些小說之要旨在於男性不顧一切人情事理,決然地追求著女性,正是這些情節占據了他大部分讀書時間,並形成了他的性格。

結果是,

愛德華·鄧漢姆爵士人生的偉大目標即是成為引誘者,他完全知曉自己的堂堂樣貌,也相信自己擁有足夠手段,引誘女人遂為其天職所在,他覺得自己天生即是一個危險之人——正如洛夫萊斯……他全副武裝,以應對最嚴重的蔑視與厭惡,如果那個女人不能以情動之,他就得以力強之。他清楚自己的事業。

另一方面,在現實生活中,貪婪的男性經常詆毀女性的矜持只是一種自我的壓抑而已。“我對矜持有自己的看法,”博斯韋爾寫道,“我僅僅認可其外表,因為如果一個女人缺乏戀愛的激情,她就只是個無趣的伴侶罷了。”同樣的想法也見於切斯特菲爾德勛爵私下寫給兒子的勸言中,當這部文本在1774年發表時,鬧得滿城風雨[在塞繆爾·傑克遜·普拉特的《快樂的生徒》(The Pupil of Pleasure)中,切斯特菲爾德的道德遭到了諷刺,其中反英雄角色菲利普·塞德嘲笑說,“理查森是一個兒童……他的洛夫萊斯是一個菜鳥”]。當拜倫在1813年讀到他未來妻子關於兩性關系的看法時,嘲笑說:“她似乎被寵壞了——不是像孩子那般——而是完全跟克拉麗莎·哈露一樣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正確性之中——相信自己一貫正確,而這可能導致她犯下驚人的錯誤。”(確實如此,她選擇了嫁給他。)

因此,當時的主流是對於男性之貪婪的強調,而其他的思潮則在一旁繼續流淌著。盡管如此,在18世紀中期,有關男女性欲的一種根本共識已經明顯地展現出來。為說明此點,我們只需要比較理查森與他在文學上的最大對手亨利·菲爾丁對於這個問題的看法。

從小說寫作生涯之初,菲爾丁就有意識地將其置於理查森的對立面,明顯地抗拒著他的風格、語氣和情節。在現實生活裏,這兩位作家也身處截然有別的性環境之中。理查森是一個沉默寡言、學養有限的中產階級商人,周圍皆是崇拜他的有德行的女人,他非常驕傲於自己從未發生過苟且之事,並且他不僅面向男性讀者,更面向女性讀者寫作。菲爾丁則與之相反,他出身於伊頓公學,是一名紳士與律師,他的父親乃是一個浪蕩子,也是貴族名門與宮廷顯要的近親。年輕的時候,他是一個倫敦西區的劇作家,過著放蕩而淫亂的生活;及至中年,他使其女仆懷孕(最後娶了她);等到晚年,他已是一名治安法官,每天穿梭於賣淫與性交易的肮臟環境之中。當代的評論家認為,他的作品反映了一個上層的、放蕩的與男性的世界。理查森本人、塞繆爾·約翰遜和查爾斯·伯尼都批評菲爾丁“寫的是一種放蕩的生活,幾乎所有人物皆荒淫無度,誰有膽量高聲給矜持的女性閱讀他的小說?他的小說只是男性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