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工業革命

不論它們如何運作,不論它們的原因和結果如何,這些機械價值無限,它們都歸功於這位具有獨創精神的有用天才,不論他走到哪裏,人們都將想起他的功績……遊手好閑、懶惰、愚蠢的冷漠、漫不經心的粗枝大葉,處處使得人們束縛起來,步祖先的後塵,沒有思想,缺乏研究,也沒有雄心。如能擺脫這一切,你一定能積德。從布林德利(Brindley,英國工程師)、瓦特、普裏斯特利、哈裏森(Harrison,英國鐘表師,發明鐘的補償擺)、阿克賴特(Arkwright,英國發明家)這些人的工作中,在他們每個人的人生道路上,湧現了源源不斷的思想,產生了多麽努力的精神、多麽巨大的創造力量……對於參觀過瓦特蒸汽機的人而言,還有什麽樣的人生追求是他無法激起的?

——阿瑟·揚(Arthur Young),《英格蘭威爾士遊記》(Tours in England and Wales )[1]

從這汙穢的陰溝裏泛出了人類最偉大的工業溪流,肥沃了整個世界;從這肮臟的下水道中流出了純正的金子。人性在這裏獲得了最為充分的發展,也達到了最為野蠻的狀態;文明在這兒創造了奇跡,而文明人在這兒卻幾乎變成了野蠻人。

——1835年托克維爾(A. de Toqueville)論曼徹斯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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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從工業革命,也就是說,從英國談起。乍看之下,工業革命的起點令人捉摸不定。在1830年以前,人們肯定不曾明確無疑地感受到工業革命的影響,至少在英國以外的地區是如此。大約在1840年前後,它的影響可能也不太明顯,一直要到我們所論述的這段歷史的較晚時期,人們才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工業革命所帶來的影響。文藝作品要到19世紀30年代才開始明顯地魂牽夢繞於資本主義社會的興起,那是一個除了赤裸裸的金錢關系[這一說法來自卡萊爾(Carlyle)]以外,所有的社會束縛都已打破的世界。巴爾紮克(Balzac)的《人間喜劇》(Comédie Humaine ),這部資本主義興起時期最為傑出的文學代表作,就是那個時代的產物。大約到1840年,官方和非官方關於工業革命社會影響的作品才開始如溪流般湧現出來,在英國,有大量的藍皮書和調查統計資料,如維勒梅(Villermé)的《工人物質和精神狀況之概述》(Tableau de l’état Physique et Moral des Ouviers ),恩格斯(Engels)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Condition of the Working Class in England );在比利時則有迪克珀蒂奧(Ducpetiaux)的作品;從德國到西班牙和美國,到處都有憤世嫉俗的批評家評論。無產階級這個工業革命的產兒和當時熱衷於社會運動的共產主義——《共產黨宣言》中的那個幽靈——也在19世紀40年代開始遊蕩於歐洲大陸。工業革命一詞是英國和法國的社會主義者——他們本身也是前無古人的一群——在19世紀20年代發明的,可能是從與法國那場政治革命的類比中引申而來。工業革命這個名稱反映了它對歐洲大陸影響的相對落後。在英國,在工業革命一詞發明之前,工業革命已是客觀存在的事實。[3]

我們之所以要先研究工業革命,其原因有二:第一,因為工業革命事實上“爆發”(broke out)——我們用一個有待探究的措辭——在巴士底獄被攻陷之前;第二,因為沒有工業革命,就無法理解本書所論時期較為突出的歷史人事巨變;沒有工業革命,也無從理解其節奏不平衡的復雜性。

“工業革命爆發”這一用語意味著什麽呢?它意味著在18世紀80年代的某個時候,人類社會的生產力擺脫了束縛它的桎梏,在人類歷史上這還是第一次。從此以後,生產力得以持久迅速地發展,並臻於人員、商品和服務皆可無限增長的境地,套用經濟學家的行話來說,就是從“起飛進入自我成長”。在以往,還沒有任何社會能夠突破前工業化時期的社會結構、不發達的科學技術,以及由此而來的周期性破壞、饑饉和死亡強加於生產的最高限制。當然,“起飛”並不像地震或隕石這類自然現象,是在突然之間侵襲這個非技術支配的世界。有的史學家因興趣所致,把工業革命的前史追溯到公元1000年左右,有些甚至更早。早先投入這一領域的人,笨拙得像小鴨子,想一步登天,他們一味在“工業革命”的名字上大做文章,把工業革命的起飛定在13世紀、16世紀、17世紀的最後幾十年。從18世紀中葉起,起飛的加速過程已清晰可見,以致一些老資格的歷史學家往往把工業革命開始的時間定在1760年。但是,經過深入詳細的研究,大多數專家傾向於把18世紀80年代,而不是18世紀60年代作為工業革命的關鍵時期。就我們所知,只有到那個時期,所有相關的統計數據才都突然快速地、幾乎直線式地上升,這才是“起飛”的標志,工業經濟仿佛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