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編 近代史 第三章 基督教和西方科學的傳入

中國和外國的交通,也有好幾千年了。雖然彼此接觸,總不能無相互的影響,然而從沒有能使我國內部的組織,都因之而起變化的。其有之,則自近世的中歐交通始。這其間固然有種種的關系,然而其最主要的,還是東西文化的差異。東西文化最大的差異,為西洋近世所發明,而為中國所缺乏的,便是所謂科學。所以科學的傳入,是近世史上最大的事件。科學與宗教,雖若相反,其最初傳入,卻是經教士之手的。

基督教的傳入中國,亦由來已久。讀第三編第二十五、第三十八兩章,就可知道了。可是因中國人迷信不深,對於外國傳入的宗教,不能十分相契,所以都不久而即絕。至近世,新教興於歐洲,舊教漸漸失勢,舊教中有志之士,乃思推廣其勢力於他洲。其中號稱耶穌會的,注644傳布尤力。耶穌會的教士,第一個到中國來的,是利瑪竇。注645以一五八一年至澳門。初居廣東的肇慶。一五九八年,始經江西到南京。旋入北京。一六〇〇年,神宗賜以住宅,並許其建立天主堂。天主教士的傳教於中國,和其在他國不同。他們深知道宗教的教理,不易得華人尊信的。所以先以科學牖啟中國人。後來才漸漸的談及教理。利瑪竇到北京之後,數年之間,信教的便有二百余人。徐光啟、李之藻等熱心科學之士,都在其內。當時的教士,並不禁華人拜天、拜祖宗、拜孔子。他們說:“中國人的拜天,是敬其為萬物之本;其拜祖宗,系出於孝愛之誠;拜孔子,是敬仰其人格;都不能算崇拜偶像。”教士都習華言,通華文。飲食起居,一切改照華人的樣子,他們都沒有家室,制行堅卓,學問淵深。所以很有敬信他們的人。然亦有因此,而疑其別有用心的。

當利瑪竇在日,就有攻擊他的人。注646神宗因其為遠方人,不之聽。一六一〇年,利瑪竇卒。攻擊的人,更為厲害。到一六一六年,就被禁止傳布。教士都勒歸澳門。然而這一年,正是滿洲叛明自立的一年。自此東北一隅,戰爭日烈,明朝需用槍炮也日亟。至一六二二年,因命教士制造槍炮,而教禁亦解。明朝所行的大統歷,其法本出西域。所以當開國時候,就設有回回歷科。到了末年,其法疏舛(chuǎn)了。適會基督教中深通天文的湯若望注647來華。一六二九年,以徐光啟之薦,命其在北京歷局中,制造儀器,翻譯歷書,從事於歷法的改革。至一六四一年,而新歷成。越二年,命以之代舊歷。未及行而明亡。清兵入關後,湯若望上書自陳。詔名其歷為時憲。湯若望和南懷仁,注648都任職欽天監。這時候,基督教士,可以說很得信任了。到清世祖歿,而攻者又起。

當時攻擊基督教最烈的,是習回回歷法的楊光先。但他的主意,並不在乎歷法。他曾說:“寧可使中國無好歷法,不可使中國有西洋人。”他又說:“他們不婚不宦,則志不在小。其制器精者,其兵械亦精。”他們著書立說,說中國人都是異教的子孫,萬一蠢動,中國人和他對敵,豈非以子弟拒父兄?“以數萬裏不朝不貢之人,來不稽其所從來,去不究其所從去;行不監押,止不關防;十三省山川形勢,兵馬錢糧,靡不收歸圖籍。百余年後,將有知余言之不得已者。” 注649楊光先之說如此:利用傳教,以作侵略的先鋒,這是後來之事。——也可說是出於帝國主義者的利用,並非傳教者本身的罪惡。——基督教初入中國時,是決無此思想的。楊光先的見解,在今日看起來,似乎是偏狹,是頑固。但是中國歷代,本有借異教以創亂的人;而基督教士學藝之精,和其無所為而為之的精神,又是中國向來沒有看見過的。這種迷信的精神,迷信不深的中國人,實在難於了解。楊光先當日,有此疑忌,卻也無怪其然。不但楊光先,怕也是當日大多數人所同有的心理。即如清聖祖,他對於西洋傳入的科學,可以說是頗有興味的。對於基督教士,任用亦不為不至。然而在他的《禦制文集》裏,亦說“西洋各國,千百年後,中國必受其累”,注650這正和楊光先是一樣的見解。不過眼前要利用他們,不肯即行排斥罷了。人類的互相了解,本來是不大容易的。在學藝上,只要肯虛心研究,是非長短,是很容易見得的。但是國際上和民族間的猜忌之心,一時間總難於泯滅,就做了學藝上互相灌輸的障礙。近世史的初期,科學輸入的困難,這實在是一個大原因。

楊光先以一六六四年,上書攻擊基督教士,一時得了勝利。湯若望等都因之得罪。當時即以監正授光先。光先自陳“通歷理而不知歷法”,再四固辭。政府中人不聽。不得已任職。至一六六七年,因推閏失實,得罪遣戍。再用南懷仁為監正。自此終聖祖之朝,教士很見任用。傳教事業,也頗稱順利。直至一七〇七年,而風波才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