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最後的“保皇派”

形成於赤壁之戰的孫劉聯盟,戰後雖然也經歷了一些波折,但總體來說聯盟沒有破裂,並在雙方需要的時候得到了加強,曹操在三方勢力中雖然最強大,但也經常被打敗。

漢中失手、揚州受攻、襄陽一線也不斷受到擠壓,在三大戰場上近年來曹操都乏善可陳。有人說曹操老了,這或許是一個原因,但比這個還重要的原因,發生在曹氏陣營的內部。

這是一個政治問題,對於搞政治並不拿手的曹操來說,一遇到此類問題總要失分,某種程度上拖了軍事的後腿。當年董昭提出恢復九州制的建議時,立即招來了反對,反對最激烈的竟然是荀彧,另一位是孔融,他們明知董昭的背後是曹操,也毫不留情地予以抨擊,讓這件事只得作罷。

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但曹操的心裏一直耿耿於懷,後來他殺了孔融,算是出了口氣,但想推進的政治改革卻毫無進展。一直到了建安十七年(212),曹操率軍西征,取得潼關大捷,赤壁之戰的陰霾一掃而空,曹操又想起了這件事。

為表彰曹操討伐馬超和關中諸將的業績,獻帝劉協在許縣下詔賜給曹操三項特權——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它們的具體內容之前已做過介紹,都是一些形式主義的東西。但曹操要的不是這個,他更看中實際。不久,獻帝又下詔,割河內郡的蕩陰、朝歌、林慮三個縣,東郡的衛國、頓丘、東武陽、發幹四個縣,钜鹿郡的癭陶、曲周、南和三縣,廣平國的任城縣,趙郡的襄國、邯鄲、易陽三個縣,以上共十四個縣,都歸劃魏郡管轄。

魏郡屬冀州刺史部,鄴縣就在該郡,它原來轄有十五個縣,已經是大郡了,現在又從附近幾個郡國劃出十四個縣歸魏郡,讓魏郡成了一個超級郡。熟悉政治的人都知道,這絕不是一次普通的行政區劃改革,後面必然有文章。果然,這一年10月又是董昭提出建議,恢復古代五等爵制。

所謂五等爵,指的是公、侯、伯、子、男這五種爵位,其中公爵最高,男爵最低。五等爵制盛行於奴隸社會時代,最大的特點是世襲,有爵位的人就是貴族,世世代代都可享受特權。董昭提出恢復五等爵制,等於推翻高祖劉邦定下的“白馬盟誓”,這是一件政治生活中的大事,讓人想起了王莽。

西漢末年,王莽當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馬,他也想在政治上有所突破,面對爵位上的限制,王莽提出的也是恢復古制,當上了所謂的“安漢公”,繼而廢除了劉氏皇帝,自己當了皇帝。

所以,在許多人看來,所謂恢復古制只是一個幌子,篡漢自立才是實質,這與董昭早年提出的恢復九州制還有所不同,所以相當敏感。除此之外,董昭還提出恢復另一套制度——九錫制,更讓人把曹操與王莽聯系在了一起。“錫”通“賜”,所謂“九錫”就是指天子賞賜給臣下的九種物品。根據《周禮》的解釋,這些物品包括:車馬,含金車大輅和兵車戎輅,分別由八匹黑馬駕駛;衣服,含袞冕之服以及配套的赤舄鞋;樂縣(“讀xuán,同‘懸’,樂縣:王者之樂”),是一些定音、校音的樂器;朱戶,紅漆的大門;納陛,登殿時特鑿的陛級,使登升者不露身,猶如走在貴賓通道;虎賁,天子專用的衛士,通常賞賜300人;弓矢,含天子專用的彤弓矢100副、玄弓矢1000副,可討伐不義;斧鉞,用以誅伐有罪之人;秬鬯,一種祭禮上用的香酒,以黑黍和郁金草釀成。

這些東西都是天子的禦用之物,擁有它不僅是一種榮譽,更是一種特別授權,可以征討叛逆,也可以誅殺不法之人,等於先斬後奏。

董昭提出恢復五等爵制、九錫制,加上他以前提出過的恢復九州制,這些重大改革主張都是以復古為旗號,至於復的是商周的古還是王莽的古,不同的人或許會有不同的解讀。而且,董昭提出這些想法前似乎並沒有向曹操匯報過,因為曹操知道後曾表示了反對:“恢復五等爵制是大事,只有聖人才能完成,不是人臣可以辦到的,這讓我如何面對?”

董昭堅持自己的想法,他勸曹操不要為眼前的所謂名節所拖累,應該放眼長遠,尤其要為兒孫考慮,在政治上不能過於因循守舊,要根據形勢的發展有所革新和突破。史書沒有記載曹操聽完這番話後的反應,但董昭下面繼續為這件事奔走,說明曹操被說服了,或者默許了董昭的做法。

但有人堅決反對,這個人是荀彧。

董昭密訪荀彧,想爭取支持,卻遭到了荀彧的反對。荀彧認為曹操興義兵的目的是匡扶朝政,懷持的是一顆對漢朝的忠貞之心,故而董昭等人的提議不合適。荀彧的觀點很快被曹操知道,曹操相當不高興。董昭還想做荀彧的工作,他給荀彧寫了一封信,信中說:“過去周公、呂望在世,正當姬氏強盛,有周文王、周武王開創的大業,輔助幼小的成王,功勛與曹公現在差不多,他們仍然接受了很高的爵位,賜土開疆。到田單在世時,率領強大齊國的軍隊,為報仇進攻燕國,攻下了七十座城,迎立齊襄王,齊襄王加賞田單,東邊有掖邑的封地,西邊有菑上的良田。前世對待功臣,都是如此厚賞。現在曹公面對海內傾覆,漢室宗廟焚滅,他親自披堅執銳,四處征伐,櫛風沐雨,已經有三十年,他掃滅群兇,為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劉氏得以被天下人所奉祀。前面提到的那些人,與曹公相比就像高山與土丘,無法相提並論。可如今曹公只是與諸位將軍同列,封侯也只能給一縣的封邑,這難道是天下之所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