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六 刺客列傳第二十六(第2/6頁)

豫讓離開以後,沒有多久,趙襄子要外出,豫讓便藏伏在他所必當經過的橋下。襄子到了橋上,馬受驚了。趙襄子說:“這必定是豫讓所為。”派人一查問,果然是豫讓。這時襄子就責備豫讓說:“您不是曾經侍奉過範氏和中行氏嗎?智伯都把他們消滅了,但您並不為他們報仇,反而委身作智伯的臣子。現在智伯也已經死了,您為什麽偏偏要這樣賣力地替他報仇呢?”豫讓說:“我侍奉範氏和中行氏,範氏和中行氏都像對待普通人一樣對待我,我因此像對待普通人那樣報答他們。至於智伯,他像對待國內名士一樣對待我,我因此像對待國內名士一樣報答他。”襄子感慨嘆息,並且流著眼淚說:“唉!豫先生,您為智伯的事盡忠,已經成名了;而我對您的寬赦,也已經足夠了。您還是自己想個辦法吧,我不能再放過您了!”便命令衛士圍住豫讓。豫讓說:“我聽說賢明的君主,不掩蓋別人的美德;而忠臣自有為名節犧牲的道義。從前您已寬赦了我,天下沒有人不稱頌您的賢德。今天的事情,我應當伏法受誅,但我希望求得您的衣服來擊打它,這樣來表達我替智伯報仇的意願,那麽,即使死了也無遺憾了。這不是我所敢企望的,但敢於披露我的心裏話。”當時襄子十分贊賞豫讓的義氣,便派使者拿衣服給豫讓,豫讓拔劍三次跳起來擊刺它,說:“我可以報答地下的智伯了!”於是伏劍自殺了。豫讓死的那天,趙國的志士聽到這個消息,都為他流淚哭泣。

從這以後又過了四十多年,而軹有聶政的事跡。

聶政,是軹縣深井裏人,因為殺了人躲避仇家,跟母親、姐妹到齊國去,以屠宰為職業。過了很久,濮陽人嚴仲子侍奉韓哀侯,因為跟韓國宰相俠累之間有了嫌隙,嚴仲子怕俠累殺他,便逃離了,遊歷各國,物色能夠替他報復俠累的人。到了齊國,齊國有人告訴他,說聶政是個勇士,為了逃避仇人,隱藏在屠夫的行列裏。

嚴仲子到聶家來求見,往返好幾次,然後他備了酒食,親自送到聶政的母親面前。酒喝到盡興時,嚴仲子又捧出黃金一百鎰,上前為聶政的母親祝壽。聶政驚奇他送這份厚禮,便再三向嚴仲子辭謝。嚴仲子執意要送,聶政辭謝說:“我慶幸有老母健在,家境雖然貧窮,然而客居在這裏,以屠狗為職業,也可以早晚得些美食,來奉養老母。現在我已足夠供養母親,不敢接受仲子的賜予。”嚴仲子讓旁人避開,便對聶政說道:“我因為有仇待報,所以遊歷過的諸侯國可多了。然而來到齊國,私下聽說您義氣很高,所以進獻百金,將用來作為您母親買粗糧的費用,並用來得到跟您交朋友的歡心,難道還敢有別的請求和希望嗎?”聶政說:“我所以降低志向,屈辱自己,在市井裏做個屠夫的緣故,只是希望借此奉養老母。老母在世,我聶政是不敢用生命來答應為人獻身的。”嚴仲子再三謙讓,聶政終究不肯接受。不過嚴仲子最後還是盡了賓主的禮儀才離去。

過了很久,聶政的母親死了。已經安葬完畢,除去喪服,聶政說:“唉!我不過是個市井的小民,操著刀來屠宰牲畜而已。而嚴仲子卻是諸侯國的卿相,不以千裏為遠,屈駕來結交我。我用來對待他的,實在淺薄了,我沒有大功可以值得稱道,但嚴仲子卻捧百金給我母親作為祝壽禮;我雖然不肯接受,但這樣足以說明他非常了解我聶政。像他這樣一個賢者,為了泄憤,而來親近信賴一個家貧地僻的人,我怎能默默地就算了呢!況且他從前邀請我聶政,我聶政只因為有老母在才辭謝;現在老母已經壽終了,我聶政應當為知己的人去效力了。”聶政於是西去到了濮陽,進見嚴仲子說:“從前我沒有答應仲子的原因,只因有母親在,現在不幸老母已經壽終了,仲子想要報仇的對象是誰?就請讓我處理這個事吧。”嚴仲子於是詳細告訴說:“我的仇人是韓國宰相俠累,俠累又是韓國國王的叔父,他的宗族勢盛人多,居處防衛十發嚴密。我想要派人刺殺他,始終沒有成功。現在幸蒙您不嫌棄,我願意增派些車馬壯士作為您的助手。”聶政說:“韓國和衛國,相距不很遠。現在要殺別人的國相,這位國相又是國君的親族,在這種情形下,不能多派人的。因為人多了,不可能不出岔子;出了岔子,就會泄漏消息,消息一泄漏,那麽韓國全國的人都要跟仲子為敵,這豈不是很危險麽!”聶政於是謝絕車馬人眾,辭別嚴仲子就單獨出發了。

聶政拿著寶劍到了韓國,韓國俠累正坐在堂上,手持兵器而侍衛的人很多。聶政直沖而入,躍上台階刺殺了俠累。左右的人大亂,聶政大聲叱喝,所擊殺的有數十人,然後自己毀容,挖出眼睛,又自己剖腹,腸子流出來了,隨即死亡。韓國人將聶政的屍首陳列在街市上,懸賞查詢,但沒有人知道是誰家的子弟。於是韓國就懸賞征求,有能夠說出謀殺國相俠累的人,給他千金。但過了很久,還是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