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 律書第三

帝王們掌握事態建立法紀,對事物的度量和確定規程的準則,一概要承受六律的控制,六律是一切事物計數的基礎呀。

六律對於兵家尤其重要,所以說“兩軍相遇望見敵陣上的雲氣、日暈就可以知道出師的吉兇,軍中的太師應用律聽到軍聲就能夠占驗交戰的勝負”,這是無論哪一個君王都堅信不變的法則。

周武王討伐商紂王,太師吹動律管探聽聲氣,從孟春之律一直推算到季冬之律,和紂王的暴虐酷急相應是兼有很重的殺氣,但在五音中武王是合於崇尚軍中和協士卒同心的宮聲。同聲氣的事物互相應和,這是萬物存在的自然道理,有什麽值得驚怪的呢?

武裝力量,是聖人用來討伐強暴勢力、平定混亂的社會局面、鏟除艱難險阻、拯救國家危亡局面的。連口含利齒頭帶犄角的野獸受到侵犯時都會反撲,更何況人還懷抱有好惡喜怒的氣質呢?喜歡時就會產生愛惜之情,憤怒時就會施加惡毒手段,這是人們情性中的自然道理。

從前黃帝發動了涿鹿地方的戰鬥,來平定五行中屬火德的災難;顓頊擺布下對共工的戰陣,來消除五行中屬水德的危害;成湯發動了使桀逃奔到南巢山去的攻伐,來滅絕夏代的暴亂。動用武力交替興起又交替廢亡,勝利的人掌管國家權力,他的權力是從上天那裏接受下來的。從這以後,有名的武士更遞興起,晉國任用咎犯(狐偃,亦即胥臣),而齊國任用王子成父,吳國任用孫武,申明軍事行動的規範,賞罰措施一定依法執行,君主終於稱霸諸侯,自身也獲國家封土,雖說比不上三代時期由天子發布誥令誓命所給予的封賞,然而自身得到寵幸,國君受到尊敬,在當世名聲顯揚,能夠不說是榮耀嗎?怎麽能和社會上的儒生不明大法大理,不權衡利害得失,苟且地宣言道德教化,說不應當動用武力,大至君主受辱國家失守,小則受到侵犯國家削弱,仍然是固執己見不加變通的情況同日而語呢!所以家庭不能夠廢掉教鞭,國家不能夠捐棄刑罰,天下不能夠偃息誅伐,只是武力動用起來計謀上有巧妙笨拙,推行起來有符合或是違反正義原則的不同罷了。

夏桀王、殷紂王能夠空手搏擊豺狼,光腳追趕四匹馬拉著的車,勇氣是不小的;身經百戰都能取得勝利,使得諸侯因為畏懼而屈服,權勢是不輕的。秦二世把軍隊駐紮在不能發揮作用的地方,在邊界上連結著大量兵員,力量是不弱的;對抗匈奴不顧結有深怨,征服於越不顧招致禍患,勢力是不寡的。等到他威權耗盡勢力疲極,閭巷的平民構成了相當於自己敵對國家一樣的勢力。罪過就是產生於窮兵黷武不知滿足,嗜好貪婪之心永不停息。

高祖掌握了天下,三面邊境都有外族叛亂;諸侯大國的封王雖然叫做朝廷的藩衛輔佐,但他們並沒有盡到做臣屬的禮節。正遇上高祖對軍事行動已經感到厭倦苦惱,也有蕭何、張良等人的計謀,所以決定停止武力征伐專心休養生息,采取籠絡政策使他們沒有異心而不加防備。

經過一個時期到孝文帝登位,將軍陳武等議論說:“南越、朝鮮從秦朝時代開始就內屬於中原作為臣子,後來又擁有軍隊據守在險要地帶,時時想動身進取而遲疑觀望。高祖的時候天下剛剛平定,人民才得到小小安樂,沒有能再次興兵去討伐他們。現在陛下非常仁惠撫慰著百姓,恩澤及於整個天下,應該趁著士卒民眾樂於被使用的時候,征討叛逆的集團勢力,來統一國家疆土。”孝文帝說:“我能夠承擔天子的重任,原來是沒有想到這一步。碰上呂氏的作亂,功臣宗室們共同認為讓我登位不算是羞恥,我就處在本不應屬於我的天子正位,常常是戰戰栗栗特別不安,唯恐國事不能有個好的終結。而且戰爭是兇惡的事件,雖然能夠達到所設想的願望,發動起來也是有耗費的弊病,對百姓和遠方的人們又怎麽說呢?又先帝知道勞苦的民眾不可去煩擾,所以不能把動用軍隊作為一種意願。我怎麽可以自己逞強稱能?現在匈奴向內地侵犯,軍官士吏抵抗沒有功勞,邊境上民眾中的父子們扛著武器守候日子已經很長,我常常替他們動心傷痛,沒有一日忘懷。現在沒有能夠消除對峙狀態,希望暫且堅守邊界設立警候,締結和約通使往來,讓北邊疆界上的戰事停息下來求得安寧,這樣做的功勞就是很多了。暫且不要再議論動用軍隊。”所以百姓們沒有內外的徭役,能夠在田畝中使肩頭得到休息,天下特別富足,一石粟達到了只值十幾個錢的價格,雞鳴狗吠,飄著炊煙的家戶延綿萬裏,可以稱得上是一片和樂的景象呀!

太史公說,文帝的時候,正碰上天下剛剛平息戰亂,人民樂於從事自己的職業,官府聽任他們根據各人的欲望去順利行動,盡量不擾亂他們,所以百姓們就都安定。即使是六七十歲的老翁也沒有去過大的都市,遊玩嬉戲起來就像小孩兒一般模樣。他們就是孔子所稱贊的道德高尚的君子那種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