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雅歌》到羅累萊:艷情詩之西方篇(第2/7頁)

希臘羅馬時代的情欲頌歌

前面所謂的追根溯源,其實只是為艷情詩指出一個護法,並不是要對歷史文獻做年代學研究——《舊約》到底何時寫定,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所以下面我們談論的那些希臘羅馬艷情詩,它們的源頭未必是《聖經》,甚至反過來也有可能。

《天生尤物》(Concerning Women)是一部相當奇特的作品,有點像沙龍集會的談話記錄。約二十多位希臘城邦的哲學家、心理學家、語法家、語義家、音樂家、政治家、非希臘籍思想家、流浪藝人、劇作家、詩人等,齊集一堂,就女性問題各陳己見,論題從古希臘神話、荷馬史詩、各類傳奇中的女神、女英雄到當時古希臘社會中的王妃、貴婦、妓女、情婦及普通勞動婦女、女奴等;他們討論不同的女性及其社會地位、性角色、風俗習慣、歷史爭端等,從不同角度展現了希臘當時的社會風情。其中悲劇詩人厄訥烏斯(Oeneus)筆下對少女的肉體這樣描述:

一位少女躺在那兒,她的衣服從肩上滑下,雪白的胸脯在月光下裸露無遺;……另一位少女輕輕地勾住同伴的雅致的脖頸,裸露出白皙的胳膊與雙肩,與此同時,她的長袍全部敞開,美麗的大腿在褶皺中若隱若現。我的心頭陡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渴望……

這種對女性美麗肉體的描繪,通常總是伴隨著詩人想要親近乃至占有她的獨白。比如古羅馬的愛情詩人普洛佩提烏斯(Propertius),在《哀歌》卷一第3章的詩中,描寫他自己來到熟睡的情人床邊:

但見辛西婭酣睡中胸脯微微起伏,腦袋枕在白嫩的手臂上。我神志尚清醒,一步一步靠近她,一條腿輕輕地跪在精致的床上。愛神與酒神雙雙支配著我,令我欲火中燒,格外沖動。真想伸出雙臂將她擁抱,撫摸她,親吻她,全面占有她。

這種對自己內心願望的表白是非常西式的,中國人一般羞於在語言文字上作出這樣的內心獨白(盡管心中的願望實際上與上面這兩位詩人並無不同),只有在明清色情小說中,可以見到這類獨白。

有愛慕就會有沖動,有沖動就會有行動,所以描繪情人之間的男歡女愛,當然也是詩人們樂此不疲的事情。

卡圖盧斯(Catullus)被認為是“第一位羅馬愛情詩人”,他在《詩集》(有時也譯成《歌集》)中這樣描繪一對情侶的歡愛:

塞蒂米烏斯將阿克梅抱得很緊,緊緊貼住他的心窩,口中說道:“我最親愛的,我愛你而不顧一切,始終如一,永不變心,超過世界上最多情的情人。”……此時阿克梅溫柔地轉過頭,紅彤彤的嘴唇親吻情人醉醺醺的眼睛,一邊說道:“親愛的塞蒂米烏斯,讓我們永遠敬奉愛神,是愛神在我平靜的心中,激起了越來越強烈的愛情之火。”……他們雙雙對對,恩恩愛愛。……阿克梅對塞蒂米烏斯的愛,忠誠可靠,甜美怡人,充滿歡樂。誰曾見過比這更幸福的一對?

另一位艷情詩人保羅斯·西倫提阿尼斯(Paulus Silentiarius),生活在查士丁尼皇帝時代,他對性愛的描寫,被認為是同時代人望塵莫及的,例如:

裸露出你的芳體,讓我們手足相連……讓你我的雙唇緊貼……情欲之鏈鎖住了一對戀人……二人有如雙藤絞合,枝須相纏不分彼此,一心好比同根連體,如膠似漆哪肯分離?

按照《古希臘人的性與情》(此書的另一中譯本書名是《古希臘風化史》)的作者漢斯·利希特(Hans Licht)的看法,古希臘人在男女關系方面的觀念,與我們現代社會中的人——他說的還是現代的西方人——大相徑庭,那裏的丈夫如果在婚姻生活之外投向另一個“更聰明、活潑、可人”的女性,或“利用俏皮的談吐改進無趣日常生活的美少年”,都是“沒有人指責他的”。他進而認為:

我們所謂的不忠,古希臘人是從來不會說的。因為當時的人決不會認為婚姻就意味著對享受美的譴責,而妻子也更不會想到要丈夫做出這種犧牲。所以希臘人比我們並非更不道德,而是更有道德,因為他們承認男人的一夫多妻傾向並依此行事,同時對別人的行為也以此標準進行評判。不像我們,盡管知道這些,卻膽怯不敢承認,只滿足於表面上的道貌岸然。

而作為希臘文化遺產的主要繼承人,古羅馬上層社會在男女關系方面的開放和放蕩更是人所共知。所以他們的艷情詩人,即使用第一人稱自述情事,也沒有絲毫顧慮。這裏當然要引用那個時代的浪子班頭、艷情詩人中的翹楚奧維德的作品了。比如在《戀歌》卷三第7歌中述及情人對他的接納,他這樣寫道:

我多麽渴望進入她的房門啊,她答應了我的請求;我多麽渴望親吻她啊,她答應了我的請求;我多麽渴望與她躺在一起啊,她又答應了我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