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帝國的誕生(第2/2頁)

受俾斯麥指示,巴登大公挺身而出,高呼“威廉皇帝萬歲”。盡管非常危險,人群仍紛紛拔劍高呼,新帝應運而生。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因為缺席而格外顯眼,因為他擁有的權力和等級僅次於新皇帝。路德維希二世因精神錯亂和同性戀而聲名狼藉,這意味著俾斯麥不必請這個麻煩主來凡爾賽宮。但是,路德維希二世無論如何也得執行俾斯麥交代給他的一項至關重要的任務——致信普魯士國王,提議其即帝位,而信當然由俾斯麥起草。俾斯麥知道路德維希二世有個奢侈的嗜好——修建宮殿。今天的遊客可能會由衷感謝他,因為他們現在能夠欣賞赫爾倫基姆澤宮、新天鵝堡和林德霍夫宮等宏偉殿宇,而彼時的巴伐利亞王國的議會和財政部卻不敢苟同。俾斯麥對路德維希許諾的酬勞是500萬塔勒(thaler),若急用可付與他現金。這筆錢原本屬於被普魯士吞並的漢諾威王國已廢黜國王的國庫,這位國王和巴伐利亞國王一樣,在1866年普奧戰爭中很不明智地站在奧地利一邊。俾斯麥對路德維希二世大方行賄,意味著宮殿可以繼續聳立在巴伐利亞的山水間,路德維希二世也可以繼續為他所欣賞的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納的昂貴創作買單。直到為這項花費買單的德意志帝國在“一戰”後覆滅,這項交易才為世人所知。

德意志“國家”,抑或帝國,在普魯士王國的奮鬥之下,得以出現在歐洲版圖上,與1000年前那個前現代的、前民族國家的神聖羅馬帝國相比,有質的飛躍。原來的古老帝國更像是一個選舉統治者的共和國,而在它延續的500年中,所選的統治者幾乎無一例外地出自哈布斯堡家族。英語、法語裏對“帝國”一詞的釋義,在經歷納粹第三帝國的慘痛崛起與無情覆亡後,一直被誤解為侵略擴張。中世紀時期的帝國只是一個宗教與世俗權力相結合的共同體:國王、主教、漢堡和法蘭克福等自由市,以及其他自治領共同組成這個所謂帝國。帝國存在的合法性源自它堅持自己是羅馬帝國的延續。它不是德意志帝國這個現代王朝國家、19世紀單一民族國家的前身。路德教會在翻譯天主經時,曾兩次提到“帝國”一詞,皆譯為“上帝的王國”。這個名詞釋義的博大性正符合它組織的松散性、誕生和瓦解時基礎的不穩性。更糟的是,在拿破侖和他帶來的革命席卷歐洲後,神聖羅馬帝國便不復存在,皇帝一詞便不再與虛弱的、象征性的哈布斯堡王朝相關,而開始與武力篡奪革命果實的普魯士相關。在這種情況下,復活“帝國”這個有歷史爭議的名詞無疑會是一場賭博,會將新德國置於兩種傳統的沖突之中,進而拖入危險境地。

皇帝頭銜與帝國名號的榮耀導致德國人更加狂熱。而1871年後回歸保守主義起點的俾斯麥則對此表現冷靜,因為他只願意讓自己一個人左右大局。他曾挑起並贏得1866年對奧戰爭——這是未來的德意志帝國的首場勝利——目的在於將德意志的版圖縮小到合適的大小。1870年對法戰爭的勝利進一步鞏固了未來的德意志帝國,而一旦所有戰事結束,俾斯麥接下來的所有政策都以鞏固德意志穩定這一宏大目標為立足點。俾斯麥所構想並規劃的歐洲版圖裏的德意志國家,實際上是一個包裹德意志民族國家外衣的大普魯士,絕非一個擴張型的帝國。但是,隨著工業革命激發的活力、中間等級和無產階級的興起,德國已不能如俾斯麥所期望的那樣,在世界向帝國主義階段演變的浪潮中依然保持社會安寧與和諧;德意志帝國無可挽回地變成了一個走向侵略擴張的國家。德皇在曾經屬於“太陽王”路易十四的凡爾賽宮鏡廳裏榮登寶座,為隨後成為世界大變局中一部分的革命洪流暫時性地畫上了休止符。因為,在這個世界大變局裏,德國將要扮演極其重要的角色。然而,讓人遺憾的是,後俾斯麥時代的德國主政者缺乏謀略,未能搞清這個事實:德意志若要生存下去,只能成為歐洲大陸平衡的捍衛者,而絕不能挑戰歐洲大陸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