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馬崇年、馬崇禧口述(第3/9頁)

定:那還是挺大的館子,還好幾層哪?

年:兩層樓啊,那時候那小樓就算高級樓了。現在那舊址還有。那時候臧家橋廣福樓那地方都停有汽車,坐汽車去吃飯的也大有人在。

禧:我母親那會兒年輕,她19歲結婚,轉過年就生頭生兒,生生生生生那麽些個,哪兒照顧得過來呀,我父親又經常出外演戲,我姥姥就我母親這麽一個女兒,媽媽疼閨女,就把我們這稍微利索點的、能夠自理的都接姥姥家去了。

定:這些事也有人寫過了嗎?

禧:穆家寨啊?……沒有。我外祖母那兒解放前夕生意就蕭條了。姥姥這麽個60來歲的老婦在無外援又無內助的情況下臥病不起,再難支撐飯館生意了。隨著外祖母1949年逝世,廣福館穆家寨也就結束了。

2.從科班出來的

年:我跟您說我自己的一些事,我也是科班出來的。我就上了一年學,7歲進的尚小雲先生那科班,我是榮春社出科的。

科班練功(馬崇禧提供)

禧:那是1938年前,日本人已經來了。

年:就在日本時候麽,吃混合面麽。我學戲是7年哪,過去叫7年大獄呀,那吃的苦!早上5點鐘起床,起來吃早點啊?沒有。起床就開始練功,學戲,晚上再到劇場去演出,4點鐘下後台,到夜裏12點才能回來呢。回來能跟電線杆子叫乖乖,跟電線杆子親嘴兒,怎麽回事?孩子困哪,排大隊走啊,走著走著“當”,腦袋就撞電線杆子上了。都睡大通鋪,那晚巴晌睡覺尿炕,尿完了往那邊一滾,第二天早上也不曬被子,就卷起來了,長瘡,長虱子,那能不長虱子不長瘡嘛。要進科班先得寫字據啊,寫了字據家長得按手印,跑了,打死了,班主不負責任。我們那時候叫打戲嘛,那小時候挨打可不得了啊,打著打著受不了了,孩子跑了,找不著了,人家不負責任。平時哪兒讓回家呀,春夏秋冬,一年就放一次假。每年放假,過去叫封箱,老板一人給幾個銅板,到家爹娘都不讓進屋來,為什麽呢?怕把科班的虱子帶回來。先把從科班穿回來的衣裳整個兒都脫了扔了,換上新的才許進屋裏,怕那虱子爬得滿處都是啊。

禧:他小時候在戲班,要是休息一天回來以後,晚巴晌睡覺都不敢脫褲衩,為什麽不敢脫褲衩啊?師傅打的。皮肉打破,跟褲衩都粘在一起了,那會兒多苦啊,學藝不易啊。

年:那屁股上沒有不見血的。

禧:尚小雲先生要求特別嚴格,所以他們從小就訓練成了這麽一種性格了。演戲非常嚴謹。

年:上台有點差錯,回去以後,輕則打你一個皮開肉綻,重則今兒不痛快打通堂,全體學生挨個兒趴到板凳上挨打。誰還敢犯錯兒呀。

定:那時候回民學戲的多嗎?

年:也不少啊,可是成立回民科班根本沒有。科班裏也講究有回民飯。那時候的回民飯就不用說了,沒有什麽肉,沒有什麽白面,大鍋菜,我們有一句口頭語,叫“長吃菠菜,老吃韭菜,一年到頭兒吃餃子”。您理解這幾句話嗎?長吃菠菜,這菠菜長得都快成樹了。老吃韭菜,那韭菜就甭說了,老得都嚼不動了。一年到頭兒吃餃子,就是一年,放假回來了,給學生包一頓餃子吃。這就是科班的生活。想吃點肉啊那得到年下。

定:那時候一個科班好多孩子,能成角兒的不多,那剩下的怎麽辦?

年:那時候一個科班都二百多孩子,唱不出來您就跑龍套,跑龍套您要不願意幹,您就自謀生路。有的是跑一輩子龍套的。不是說了嘛,“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科班裏就靠自己練,你不願意練你就老跑龍套。(從科班)出來也就跑龍套了,過去沒有成立國營劇團,誰給錢哪?自個兒掙錢。

我去科班的時候是學花臉,後來改的三花臉。小花臉那時候叫三花臉,二花臉就是摔打花臉。

定:三花臉是不是一般演不了主要的大角兒啊?

禧:演小花臉的就是傍角兒的。就是醜行。就跟馬戲醜角似的。

定:那您為什麽肯幹這個啊?

年:那時候個兒矮啊,我父親就說你這個兒唱不了花臉,就改小花臉。我們家兄弟幾個,就數我最矮。俗話說娘矬矬一個,爹矬矬一窩嘛。我媽個兒矮,就矬到我這兒來了。唱花臉要個兒高啊,過去就講究要金少山那麽大個兒。那時候就瞅著金少山個兒高。金少山的父親叫金秀山,也是唱花臉。小時候知道什麽?反正讓演戲就演戲。我學花臉的那些老人現在年輕人一個都不知道了,尚小雲請的都是好老師,什麽唐長利、霍仲山,教花臉的,宋步廷、孫風齡,這些老先生現在都沒人知道了。您問問現在誰還知道唐長利,有幾個知道霍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