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首龜年識古津(第3/17頁)

我父親死了不少年了,1960年死的。

我再說說我外祖父。我外祖父姓紀,那個字應該念jǐ是吧,北京一般就念去聲了,他們家都念jǐ。他是河北獻縣人,紀曉嵐的後人嘛。他那時候也在湖北,張之洞知道吧,張文襄,約他出來辦洋學堂,就叫文普通學堂,他是學監督,就是校長了。請的教員有日本人,還有一個蔣先生,我叫他蔣二叔,那時才20歲,很年輕,教英文。我的姨夫汪鸞翔注70也在那兒教書,教動物學、化學,他是廣西人,也是上的洋學堂吧,懂所謂科學,也是很膚淺吧,不過那時候也不容易了,還做實驗,弄動物的模型,都自個兒買的。我的外祖父很有學問,我父親還有姨夫都很推崇他,他把兩個姑娘一個給了我姨夫汪鸞翔,一個給了我的父親。注71解放之後董必武——他原來也是文普通的學生——派人找過我,問我外祖父有沒有兒子,成器不成器,意思是如果我外祖父有兒子呢,成器,就跟我的姨夫,還有蔣二叔,都弄到文史館去,待遇挺好的。可我外祖父沒有兒子,我就知道有三個女兒,他那個小女兒後來在上海教書,“文化大革命”後死的。我外祖母姓王,她告訴我她本來姓朱,清初時不敢姓朱,就改姓王了。我母親不會寫字,看小說倒是能看,我姨兒也是。

定:您外祖父不是在武漢嗎?

劉:武漢是在清朝時候,到民國不是沒有那座學堂了嗎?他在獻縣有一個老家,我外婆常住到我們家,有時也住到汪家,就是我那姨夫家。她不願意回家,願意在北京住,我外祖父就也到這兒來,我小時候見過外祖父,有時帶著我在街上轉,告訴我說紀曉嵐的故居是湖廣會館,現在不是說晉陽飯店是紀曉嵐故居嗎?晉陽飯店在虎坊橋大東邊了,湖廣在橋西。虎坊橋在哪兒呢?騾馬市大街是東西的大街,北邊是南新華街,南邊是虎坊路,和騾馬市交叉成為一個十字路口,湖廣會館就在這個十字路口的西南側。晉陽飯莊是橋的大東邊,到我七八歲的時候橋還在,後來拆平了,橋欄杆還豎在馬路南邊,那時候還沒開出虎坊路。湖廣會館那個地方最早是清朝威信公嶽鐘琪官邸,後來換了幾個主之後就是紀曉嵐家,紀曉嵐故後歸了漢陽葉澧侍讀,以後成了湖廣會館。當年《北京遊覽指南》就這樣說,惲寶惠記載湖廣會館的子午井時也是這樣說。我還問過一位管北京房契的老先生,他也是這樣說。

2.說說我上學的事

劉:我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我小時候家裏不大管我。我父親光念書,什麽也不用他管,我母親也不大管我,我就滿街瞎跑。後來在家裏,我母親也教我認點字號,小方字,有一個親戚教我念新國文,人手足刀尺,山水田狗牛羊,我還記得。我雖然念了,什麽也不懂得,瞎玩兒。後來我都九、十歲了,我有一個叔伯的姑姑,嫁給安徽壽州孫家,孫家在清朝當中堂,挺出名的,注72我的姑夫是他們的後人,也不知怎麽就成了我的姑夫了。他原來在天津,後來到北京做事情,他就老瞅我瞎跑,他就說服了我母親,說你們也是世家,這孩子怎麽成野孩子似的,說不上學不行啊,就說服我母親讓我上小學。

我這姑夫主張我上教會學校,就叫我上崇德中學注73,現在的三十一中,在絨線胡同,很出名,楊振寧不就那兒畢業的嘛。我姑夫的兒子在那兒,可以帶著我。我就上小學五年級六年級。為什麽上那兒呢?他有他的看法,說教會學校管得嚴,省得瞎胡鬧。再說那時候名人的兒子都在那兒,顧維鈞、顏惠慶、關麟徵,這些大官的孩子都在那兒,到大了之後,有這些個同學就好找事情,就有這些想法,我印象太深了。其實那些個孩子家庭教育都挺好的,也沒什麽架子。

我沒上過學,什麽也不懂,到了六年級,大部分都不及格,外國人把我叫去了,說你這個不行,不能升到中學去,你要不上就算了,我說這壞了。那時候我父親母親在上海杭州呢,為什麽在那兒呢?我叔叔不是跟著孫傳芳在南京嘛,我家還是在北京,可是他們在那邊做點小事。

劉曾復先生與本書作者(2001年攝)

我家這房子就歸我姨夫住了,我就跟著我姨夫在這兒上學。我的姨夫那時在清華大學當教授,他教漢文,教唐宋八大家,跟王國維、梁啟超,還有一些個人,在清華教書的人裏邊就算是老頭了。我姨夫看著我不行了,耷拉腦袋了,他就叫我,他說一個人不應該上教會辦的學校,應該上我們國家辦的學校,他讓我暑假之後跟我的三表哥都考師大附中去。我說我這樣的考得上嗎,他說不要緊,讓你這二表哥給你補習。他家哥兒仨,三表哥跟我同歲,二表哥比我大6歲,現在還在呢,是林業大學的教授。那時候他已經考上清華大學了,在家裏養傷,他怎麽會傷呢?“三一八慘案”知道嗎?他挨了一槍,把腿打穿了,他旁邊就是韋傑三,清華烈士,還有一個墓呢,他們兩個在一塊兒,韋傑三被打死了。注74我二表哥給我補習,這下子可就行了,我就考上附中了。注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