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祿秩的伸展與“吏”群體之上升

上一章第一節提供了一幅戰國秦漢祿秩序列“縱向伸展”的圖景,它對認識此期的政治行政演進,有何意義呢?本章對此提供進一步的闡述。

祿秩序列的高端不斷向上延展,其背景就是戰國秦漢間“吏”群體的扶搖直上。前人敘述戰國官僚制發展,往往只把“士”看成新式官僚的來源;而我們則特別強調,此期作為新興專業吏員的“吏”的崛起,具有同等的重要意義。祿秩的性質可以確定為“吏祿”,也就是說,它是面向“吏”的,是針對專業吏員的等級管理手段。

具體說,祿秩的縱向伸展,包括著一個高端由簡而繁、低端由繁而簡的變遷趨勢,這樣祿秩序列的重心,就由此上移了。祿秩序列的重心上移,意味著祿秩管理手段所針對的官員層次在向上伸展。論定祿秩是“吏祿”,又在於祿秩所針對的是“吏職”。早期采用祿秩的官職是哪一些呢?雖在史料中只能看到“官”、“吏”、“令”等等泛稱,但分析可以顯示,那些官職大抵都屬“吏職”。(在一段時間中,大量非“吏職”的官職不用祿秩。這個現象,將置於本編第四章以後專門敘述。)在這裏,戰國秦漢間“卿”概念的變遷,可以提供某種啟示。秦漢諸卿,不少是由較低的吏職上升為“卿”的;而且它們是先升至二千石之秩,然後才有“卿”之名。這種“以若幹石為卿”的做法,意味著職能重要性是“卿”的標準,從而與周爵公卿大夫士中的“卿”,意義大不相同了。

一 祿秩的伸展與“吏”群體之上升

由第一章第一節所提供“祿秩序列變遷表”可以看到,從戰國到漢初,較細密的段落是祿秩序列的低端。在這個段落中,除了後世仍在沿用的以“百”為差的秩級,如二百石、三百石、四百石、五百石、六百石等等之外,還存在過五十石、一百廿石、一百六十石、二百五十石那樣帶零頭兒的秩級。這些細碎的秩級,後來銷聲匿跡了,序列的低端遂由繁而簡。

戰國秦漢祿秩序列的變化,在漢成帝前是由簡而繁、秩級越來越多,而且主要體現在高端秩級的增加之上,如二千石一秩繁衍為四秩,禦史大夫、丞相變成了獨立的秩級。當然,秩級增加還有一個重要因素:“比秩”出現了,它使秩級翻番。但在目前,我們可以把“比秩”暫時排出視野,請比較《秩律》和漢成帝時的祿秩序列:

漢初呂後時期《秩律》所見秩級:二千石、千石、八百石、六百石、五百石、四百石、三百石、二百五十石、一百六十石、一百二十石。

西漢成帝陽朔二年之前,21個秩級中的非比秩的秩級:中二千石、真二千石、二千石、千石、八百石、六百石、五百石、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一百石。

《秩律》有11個秩級,而西漢中期的祿秩序列,若排除比秩,也是11級。可見經歷了高端趨繁和低端趨簡之後,秩級沒多沒少,所增所減互相抵消了。

如何解釋這一現象呢?在祿秩發展早期,其高端的秩級闕如或較簡,而低端相對細密,這就使序列密度呈“重心偏下”之勢。在先秦我們只找到9個由“若幹石”構成的秩級,最高秩是千石。盡管事實上可能存在更多秩級而史料未見,但《商君書》中的“千石之令”,在商鞅變法後的一段時間中,大概就是最高秩級了。可見在這時秩級的序列更短、重心更低。由此可以推斷,先秦祿秩主要面向中下級官吏,在管理高級官職上作用有限。

一般說來,級別越高、薪俸的級差就越大,這是官階安排之通例。這裏有個人力資源管理法則:級別越高、則官職數量越少,升遷可能性也就越小,所以就得拉大薪俸的級差以構成激勵,不然斷了升遷的指望又多掙不了錢,就會影響士氣(1)。九品官品的一二三品只有“正、從”而無“上、下”,四至九品的段落則既有“正、從”又有“上、下”,後六品的密度是前三品的一倍,也呈上疏下密之勢。那麽,祿秩萌生期其低端較密,是否可以用這個規律來解釋呢?我的看法是:有一定關系,但不那麽簡單。因為僅此解釋不了此後祿秩的高端趨繁,低端趨簡,所以還得繼續找原因。我們提供這樣一個認識:在祿秩萌生期,其序列的哪一段落相對細密,就說明祿秩主要是針對哪個官吏層次的。

秦漢祿秩以“若幹石”的俸額定等,這跟周爵、跟九品官品都不一樣。這因為祿秩源於周代的胥吏“稍食”。“稍食”以食定等,是一種幹得多吃得多、幹得少吃得少的等級。戰國來臨後,世道變了,官僚制化運動在迅猛推進,“吏”的地位開始上升,其時的等級管理體制,顯示了新舊過渡的性質。《荀子·榮辱》中有一段闡述,先論“士大夫之所以取田邑”,又論“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祿秩”;《荀子·強國》又雲:“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簡言之:等級高端是“士大夫之所以取田邑”,是“士大夫益爵”;等級低端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祿秩”,是“官人益秩”。上端以“爵”,保留了更多周代等級傳統;下端以“秩”,則是新興吏員的等級段落。由此就能知道為什麽戰國祿秩的序列偏低了,那是因為“爵”依然壓在它的上頭。低級吏員的等級管理早早就“官僚化”了,高官的等級管理則還保留著貴族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