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萊辛

公元1792年9月20日晚上,一場戰鬥在法國革命軍和前來剿滅這場可怕暴亂的君主聯盟軍之間打響了。

這是一次戰果輝煌的勝利,但聯盟軍並不是獲勝的一方。聯盟軍的步兵在瓦爾密村滑溜溜的山坡上無法施展實力。戰鬥變成了接連不斷的炮戰,可是叛軍比皇家軍隊射擊得更猛烈和迅速,這樣聯軍就率先離開了戰場。入夜,聯軍向北方撤退。參加這場炮戰的人當中,有一個名叫歌德的人,他是魏瑪世襲親王的助手。

數年之後,這個年輕人出版了關於這一天的回憶錄。他那時站在洛林的又稠又黏的沒踝泥濘中,卻變成了一個先知。他預言:經過這場炮戰,世界再也不會是原來的樣子了。他說得對極了。在那個永遠值得紀念的日子裏,受上帝青睞的君主權力被拋入垃圾堆。人權運動的參加者們並沒有像人們預想的那樣逃之夭夭。他們緊緊握著手中的槍,穿過山谷,翻越高山,前進,再前進!一直到把“自由、平等、博愛”的思想傳送到歐洲最偏遠的角落,把他們的戰馬拴在整個歐洲大陸的每一座城堡和教堂裏。

我們寫下這樣的詞句倒是輕而易舉。這場革命的領導者已經死去大約150年了,我們盡可以取笑他們。但他們賦予這個世界的許多好東西,我們永遠感激不盡。

但是從那些日子裏熬過來的人們——他們曾在某一天的早晨聚在自由之樹下面愉悅地跳舞,但在隨後的3個月中又像城市下水道裏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他們不可能對這場動亂采取觀望的態度。他們一從地窖和閣樓裏爬出來,梳整一下布有蜘蛛網的假發,就立即想方設法避免重演這種駭人的災難。

但是為了成功對抗敵手,他們必須首先掩蓋過去。這不是歷史學意義上的那個模糊的過去,而是他們自己偷偷摸摸地閱讀伏爾泰先生的書,並公開表示敬佩百科全書派的“過去”。現在他們把伏爾泰先生的書堆放在閣樓裏。把狄羅德先生的書賣給了回收廢品的小販,把曾經虔誠的奉若真理的小冊子扔進了爐灶。為了掩蓋可能暴露他們曾在自由主義領域裏逗留過的蛛絲馬跡,他們用盡了一切可能的方法,真可謂是費盡心機。

天哪,就像細心摧毀一切文字材料時常有的情況一樣,這些懺悔人忽視了一件事,這比那些眾說紛紜的謠傳更壞,這就是戲劇舞台。曾經為《費加羅的婚禮》拋撒出一車車鮮花的那一代人,他們無法再宣稱從沒有相信過人人平等的理想有可能實現,那未免過於幼稚。他們曾經為《睿智的南森》流過淚,所以現在也無法再證明自己一直堅持認為宗教寬容是政府軟弱的表現。

這出戲和它的成功所證明的與他們所說的截然相反。

這出戲是18世紀後期迎合民眾感情的著名戲劇。它的作者是一位名叫戈思霍爾德·伊弗雷姆·萊辛的德國人。他的父親是一名路德派教士。萊辛曾在萊比錫大學攻讀神學。但是他並不熱衷宗教的行當,經常逃學。父親獲悉這個消息後,把他喊回家,讓他作出一個選擇——要麽馬上退學,要麽寫一份到醫學系學習的申請書。萊辛當醫生的興趣並不比當教士大。

不過,他答應做到父親對他的每項要求。他雖然又返回到萊比錫,卻繼續為一些他喜愛的演員朋友們作保借貸。後來這些演員們在城裏找不到蹤影了,為了避免因欠債而被捕,萊辛不得不逃至威登堡。

他的逃跑意味著一段時間的長途跋涉和忍饑挨餓的開始。他先到達柏林,在這裏度過了好幾年,為幾個戲劇刊物寫文章,稿費非常低廉。後來他又給一個準備做環球旅行的有錢朋友當私人秘書。可是,他們剛一起程,就爆發了7年戰爭。那個朋友被迫從軍,趕乘第一輛馬車回家鄉了。萊辛再一次失業了,在萊比錫城裏漂泊。

但萊辛是個善於社交的人,沒過多長時間,便找到了一個新朋友,名叫艾德華·克裏斯蒂娜·克萊斯特。這位朋友白天做軍官,晚上寫詩,是個敏感的人,他給予饑腸轆轆的萊辛以洞察力,引領他慢慢步入正在逐漸傳遍世界的新精神。但是呢,克萊斯特在庫內道夫戰役中被打死了,萊辛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得不當一名報刊專欄作家。

萊辛

接著,萊辛又給布雷斯勒城堡的指揮官當了一段時間的私人秘書。由於戍守生活無聊至極,為了消遣時光,他便認真研讀起斯賓諾莎的著作。這位哲學家去世100年之後,他的著作才開始流傳到外國。

然而,所有這一切仍然無法解決日常生活的問題。萊辛這時差不多40歲了,他想成家。他的朋友們建議任命他做皇家圖書館的館員。但是數年前發生的事已經使萊辛成為不受普魯士宮廷歡迎的人。他首次訪問柏林時,結識了伏爾泰。這個法國哲學家是個非常慷慨的人,一點兒架子都沒有。他允許這個年輕人借閱當時即將出版的《路易十四的世紀》的手稿。不幸的是,萊辛急匆匆地離開柏林時,把這部手稿打進了自己的行李裏(完全是出於偶然)。伏爾泰本來就對吝嗇的普魯士宮廷的劣質咖啡和硬板床惱怒至極,當時便大喊大叫地說自己的手稿被盜了!一個來自德國的年輕人偷走了他最重要的手稿,警方應該監視邊境,等等。伏爾泰的樣子完全像一個客居外國的激動萬分的法國人的作風。沒過幾天,郵差帶來了他“丟失”的稿件,但裏面還附有萊辛的一封信。這個直率的條頓青年在信中對敢於懷疑他品質的人表達了個人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