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伏爾泰

在當今的時代裏,我們常聽人們說起新聞廣告人員的惡毒努力,許多善良的人們都批評“宣傳”是現代魔鬼的一項成功發明,是一種既新奇又刻毒的方法,為的是使人們注意某個人或某件事。不過這種斥責已經是老生常談了。一般認為“宣傳”是近代才發明的。但是如果不帶偏見地看待過去的事件,就會發現這與當前普遍的看法恰恰相反。

《舊約》中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預言家們,都曾是精通吸引老百姓注意力的大師。用新聞界的術語來說,希臘和羅馬的歷史是一個長長的連續長篇的“宣傳噱頭”。有些宣傳是體面的。但大部分都是現在連百老匯都拒絕刊登的花樣翻新、粗俗卑劣的宣傳。

像路德和加爾文這樣的改革者們都完全懂得精心布置的宣傳的巨大價值。我們不能責備他們。他們不能像紅菊花那樣,只要謙卑地生長在路邊就會感到幸福。他們十分認真。他們想讓自己的觀點發揚光大。他們期望取得成功,倘若不吸引一大群追隨者,又怎麽行呢?

肯皮斯的一個叫托馬斯的人,在一個修道院安靜的角落裏生活了整整80年,這種漫長的自我流放,如果及時做廣告(事實上就是如此),變成一個突出的賣點,就會產生深遠的道德影響,就會使人們好奇地想去閱讀那本關於他一生祈禱和思考的結晶的小書。但是阿西斯的弗朗西斯或羅耀拉如果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作品確實有成效,那他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地運用現在時常與馬戲團或電影新星聯系在一起的那種方法。

基督教精神特別強調謙虛,並贊美那些有謙卑精神的人。但是贊揚這些美德的布道現在之所以能成為人們談論的一個話題,卻是因為當時在宣揚時運用了特定的方法。

難怪那些被譴責為基督教死敵的男男女女們,在抗爭西方世界精神專制的枷鎖時,從《聖經》上撕下一頁,並采用了一種相當奇特的宣傳方法。

我提供這些微不足道的解釋,是因為善於作大量宣傳的最偉大的學者伏爾泰,有時不擇手段地利用公眾思想上的空虛,因而經常遭到抨擊。也許他的手法並不總是那麽高尚,但是那些因他而得救的人或許不這麽看。

進一步來說,就像檢驗布丁要通過品嘗一樣,對像伏爾泰這樣的人的成功或失敗,也應該根據他到底為他的同胞們作了些什麽貢獻來確定,而不是他所喜歡的衣服、玩笑或壁紙。

這個奇怪的人有一天忽然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便說:“我沒有王權又有何妨呢?我有一支筆嘛。”他說得一點兒沒錯。他有一支筆,而且有許多支筆。他是鵝的天敵,因為他使用的鵝毛筆比20多個一般作家用的還要多。他屬於文學巨匠那類人,在最可怕的逆境中獨自一個人揮筆,寫出和作家協會所有的作家總數一樣多的文章。他在肮臟的鄉下小店裏伏案疾書。他在冰冷孤獨的鄉下客房裏創作出了難以計數的六韻步詩歌。在格林尼治寄宿的屋子的破地板上,撒滿了他的稿紙。他把墨水飛濺到普魯士王室行宮的地毯上,還用了大量印有巴士底獄監獄長名字的私人信箋。當他還在玩滾鐵環和做彈球遊戲時,尼農·德·蘭克羅曾送給他一筆數目可觀的零花錢,讓他“買一些書”。80年後在同一個巴黎,我們聽見他說要買一疊大紙和無數的咖啡,以便在無法逃脫的黑暗和死亡來到之前再完成一部書。

伏爾泰在法國的學校讀書

關於他撰寫的悲劇、故事、詩歌、哲學以及物理論文,都無需在本書裏用整整一章的篇幅加以評論。他的十四行詩並不比同時期的幾十個詩人寫得好。作為歷史學家,他的資料既不可靠又乏味得很,他在科學領域的探險並不比我們在星期日的報紙上看到的那種水平高。

但他是愚蠢、狹隘、固執和殘忍的敵人,由於他的勇敢、堅強,他的影響一直持續到公元1914年爆發那次世界大戰之前。

伏爾泰生活的年代是個走極端的時期。一方面是一個極端自私和腐敗過時的宗教、社會和經濟制度;另一方面是一大批積極但又過激的青年男女,他們想建造一個太平盛世,但完全沒有實際基礎,只不過是良好的願望罷了。他是個不引人注意的公證員的兒子,面色蒼白,詼諧的命運把他拋進了鯊魚和蝌蚪的大旋渦裏,要麽溺水而死,要麽遊出來。他願意遊出來沖到岸上。他同逆境作鬥爭,采用的方法常常令人懷疑。他乞求、諂媚、充當小醜的角色。但這是在他沒有版稅和成為文學巨匠之前的所作所為。讓這個從來也不為混飯吃而粗制濫造作品的作者扔出第一塊石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