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拉伯 半島

與海風吹拂的拜占庭不同,阿拉伯帝國的誕生之地貧瘠而荒涼。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半島,被紅海、阿拉伯海、波斯灣和阿曼灣環繞的這個地方,三百二十多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居然沒有一條永久性的河流,大部分地區是碎石平原、熔巖區、沙漠或曠野。幹燥而灼熱的草原上長著可供駱駝食用的灌木叢,適宜農耕的綠洲則寥若晨星。[1]

於是,阿拉伯半島雖然夾在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兩河流域)之間,卻仿佛被造物主遺忘。直到兩河文明和埃及文明隕落多年以後,這裏依然沒有什麽引人注目的動靜,響起來的只有駝鈴。也許,除了真主,誰都想不到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竟會興起一種偉大的、影響世界的文明。

這是一個奇跡。

新文明的創造者是阿拉伯人(Arabs)的一支,叫貝都因人(Bedouins,又譯貝杜因人或貝督因人),意思是“荒原遊牧民”。他們屬於歐羅巴人種地中海類型,主要靠飼養駱駝和馬、羊為生,每年都要周期性地沿固定路線遷徙,遊牧的距離常常在一千公裏以上。只有少數有幸住在綠洲的居民種植大麥、小麥、甜瓜和椰棗,或者從事商業和手工業。於是椰棗和駱駝便成了這個半島最具特色的風光和象征。

知道了這一點,就不難理解伊斯蘭文化為什麽那樣喜歡和親近綠色,並把天堂稱為天園,地獄稱為火獄。是啊,半島最炎熱的地方夏季氣溫超過50攝氏度,沙漠的地表溫度更高達70攝氏度以上。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又有誰不向往綠色之園呢?貝都因人的生存條件確實太艱苦了。

幸虧還有商道。

商道叫希賈茲(Hejaz),又譯漢志。它北起約旦,南至也門,中經沙特阿拉伯王國三省,背靠希賈茲山脈而與紅海平行,並且跟紅海一樣狹長,歷來就是連接歐亞兩洲的商貿之路。那些裝在帆船上的東方商品——主要是奢侈品,包括產自印度和中國的寶石、香料和絲綢,經由阿拉伯海運到也門以後,為了避開拜占庭和波斯人的戰亂,往往選擇走陸路運往敘利亞和地中海岸,再運往歐洲賣出大價錢。

無數來自東方遠洋的商品,先用帆船運至也門,然後用駱駝沿希賈茲商道運往敘利亞和地中海岸,再運往歐洲。隨著大型商隊和沿線城市的出現,希賈茲商道也達到鼎盛,成為當時連接歐亞的交通要道。

這樣一條路,實在堪稱“生財之道”。

何況半島的南部還是乳香和沒藥的產地,盡管不是世界上唯一的。作為香料和藥膏,這兩種橄欖科植物的樹脂對於許多文明古國都至關重要。希伯來人用它們來祭祀神靈和養顏治病,羅馬人用來掩蓋火葬時產生的惡臭,埃及人則用來制作最好的木乃伊,結果其身價竟至於幾近黃金。[2]

有了乳香和沒藥,又有了希賈茲商道,養駱駝的貝都因人很便當地就把自己從牧民變成了半遊牧半商貿民族。實力雄厚的部落組織起商隊,那些穿燈籠褲、腰間插著彎刀的散兵遊勇則成為向導和保鏢。這對於騎慣了駱駝走慣了遠路的他們來說,顯然並不存在轉換身份的困難。

商隊是規模龐大的,最多時據說人員可達三百,駱駝可達二千五百頭,上千駱駝則很可能是標準配置。這樣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行走在漫漫征途,就不但需要安全,也需要沿途的補給。前者使商隊變成了武裝集團,後者則催生了城市經濟。而且,這些城市也有著獨特的稱號——它們被學術界恰如其分地稱為“隊商城市”。[3]

隊商城市是由商站發展而來的,盡管其中也有一些曾經是猶太人的農墾區。事實上,綠洲上的村落原本就是遊牧民獲取農產品的園圃,現在變成商隊的中轉站和補給站同樣順理成章。當它們由於需求的增長變成旅店、商鋪、作坊和農貿市場的龐大集合體時,站點也就變成了城市。

這樣的城市當然規模有限,但對於阿拉伯人來說卻意義重大。因為正如本中華史第二卷《國家》所指出,史前與文明的分界在國家,國家的標志在城市。也就是說,一個民族一旦建立了城市,他們的國家和文明就遲早要誕生。

何況商道上的城市不是一個兩個。作為商隊必須停下來歇腳打尖,購買便鞋、馬鞍和盛水皮囊的站點,它們從南到北接二連三,就像古埃及的城邦——諾姆。只不過,把諾姆像珍珠一樣串聯起來的是尼羅河,把隊商城市連綴起來的則是希賈茲。由商道而非河流創造歷史,正是伊斯蘭文明的獨特之處。種種奧秘,可謂盡在其中。

不妨來看麥加(Mecca)。

作為穆罕默德的出生地和伊斯蘭教的興起地,當年的麥加並無今日之景象。那時,這座其貌不揚的小鎮坐落在幹燥而多沙“沒有莊稼的山谷”之中,令人絕望地被兩重荒涼無樹的群山環繞。用石頭或幹磚——曬幹而非燒制的磚塊砌成的平頂屋構成了它擁擠的居民區,只有城市中心開闊廣場上的一眼聖泉和一座神廟,才暗示著它必將非同凡響。[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