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銀川:九座枯墳一局古殘棋

我想辦法買了一張火車硬座票,沒買上臥鋪票。不過在中國,只要上了車就有機會。常在中國旅行的人都知道,餐車旁邊的列車員值班室就是補臥鋪票的地方。為什麽中國的火車臥鋪票這麽難買?因為分配給每個車站的臥鋪有限,而車站又要留出這些票,以備不時之需。唉,不說這些了,至少我搞到票了,火車也正點發車了。不出我所料,補軟臥票並不難。軟臥比硬臥舒服多了。軟臥包廂四鋪位,硬臥六鋪位,關鍵是硬臥包廂不像包廂的樣子,連個門都沒有。我的軟臥包廂就我一個人,顯然,這趟車舍得買軟臥的人不多。我想這個時候可能這條線不是旅遊熱線,也可能是碰巧今晚人不多。火車在行進中有節奏地搖晃,我愜意地躺在臥鋪上,就像嬰兒在搖籃中一般。整整一個通宵,火車沿著黃河上遊,在夜色中一路隆隆向前。

在鄭州的時候,負責水文監測的科學家告訴我,呼和浩特以南是黃河上遊的終點和中遊的起點。分界的依據是河裏的水量和泥沙量。黃河水變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黃”河,是從中遊開始的。中遊自呼和浩特以南,過潼關,到洛陽為止。從洛陽直到入海口是下遊。我現在是沿著黃河上遊在往更上遊走,雖然車窗外一片漆黑,但我知道黃河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並且與我一路同行。而且我還知道,它還很年輕,還不到“黃”的時候。鐵道追隨著河道,一路上搖晃著我嬰兒般的夢。夢醒時分,火車已經緩緩駛進銀川站了,時間是早上六點,紅太陽剛剛升起。

銀川是中國寧夏回族自治區的首府。在宋代,回族人的祖先就來到寧夏。他們來自波斯、阿拉伯,以及中亞的穆斯林王國,一些人是尋找新機會的商人和工匠,但大部分是躲避蒙古人的難民。在元朝和明朝,各種難民群體以伊斯蘭教為中心建立了共同的文化,他們稱自己為回族。今天,回族的人口占寧夏人口的三分之一。

一夜的火車,我卻睡了一夜的好覺。自從在延安生病後,這還是我第一次生猛起來。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賓館住下,把旅行包往房間一放,我就在前台租了一輛自行車,準備去看景。房間裏有銀川地圖,我發現市內有一所穆斯林學院,就蹬車去了。這是中國唯一的一所穆斯林學院。但看上去並無特色,幾幢瓦頂混凝土建築被大片戈壁包圍著。那天遇到了副院長張先生。他從走廊另一端走來,邀請我到他的辦公室。他介紹說,學校是由沙特阿拉伯和伊斯蘭開發銀行出資建的,現有四百名學生。他們由全國各地的穆斯林團體選送過來,學習如何在當地清真寺從事宗教服務。學制從兩年到八年不等。有些畢業生還會到沙特阿拉伯繼續學習。張先生問我是否想到一個學生班級去看看。我謝絕了,決定繼續遊覽市區。

我蹬車從學校去了市裏最大的清真寺。今天是星期天,並非聚禮日,但寺裏還是擠滿了禮拜者。我是異教徒,不允許進入大殿,從門外能看見裏面幾百名男子在跪拜祈禱,在用簾幕隔開的女士專用區祈禱的婦女也有一百人以上。同時,阿訇在用阿拉伯語吟誦《古蘭經》上的禱文。

一個看寺人領我在寺裏轉悠,確保我沒有任何冒犯他人的不當行為。他告訴我原則上星期五是聚禮日,但信徒們什麽時候都有來的,對於星期五不能來的人,清真寺在星期天專門為他們提供服務。一位虔誠的穆斯林如果不能來清真寺,他仍然會一天祈禱五次,並且在祈禱時停下手頭的任何活計。在我看來,似乎穆斯林比其他宗教祈禱的次數多,而且更加注重純粹性。在清真寺的小書店裏,我買了一本書,書中詳細介紹了祈禱之前繁復的沐浴過程。不過,這座清真寺的建築頗令人失望:主殿的瓦片已經剝落,偏殿和院落的布局幾乎不像傳統的清真寺。而我原本以為這座位於銀川這樣以穆斯林為主體的人口中心城市裏的最大的清真寺,怎麽說呢,應該具有更加濃郁的穆斯林特色才對。以擁有漂亮的清真寺著稱的伊斯蘭文化中心在哪裏?我敢肯定不在銀川。

我向帶我參觀的人道了謝,繼續遊覽市區。以銀川為首府的寧夏回族自治區是中國整個西北最高產的農業區之一。高產的原因不難發現,那就是……黃河!當然不僅僅是黃河。黃河流經中國西北的許多地區,但這些地區大都貧瘠。寧夏的不同之處在於它有一套灌溉系統。這套系統的建造最早可以追溯到兩千年前,比穆斯林移民這裏早太多了。

秦漢時期,朝廷在長城沿線建立了多個農業區,這些地區的人口多為遷徙而來。寧夏的農業區因為有發達的灌溉系統,遠比其他地區更成功。事實上,一條最初在唐朝開挖的灌渠,現在仍然穿過銀川市西部。我蹬車去了那裏,毫無意外地看到灌渠充滿了水。但在灌渠旁行走的一位男子告訴我水並非總是滿的。他說每年冬天會排幹灌渠,以便清除淤沙,等來年開春再灌滿水。如今是四月下旬,水清澈見底。男子離開之後,我也沿著灌渠行走,邊走邊想下一站去哪裏。我決定去看看灌溉寧夏的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