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8章 拿得起,放得下

公孫度無言以對。

他之所以接受許攸的建議,與沈友議和,絕不是因為怕死。從這片山裏逃出去,甚至逃回襄平,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麽難事,但人逃得掉,形勢卻無法逆轉,孫策遲早還會進軍襄平,他總不能一退再退,一直退到山裏去,與蠻夷為伍。

他想建功立業。許攸說孫策能用人,他想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機會。沈友與他見面之後,一直以府君相稱,自然是只肯承認他的遼東太守職務。以這個職務議和,孫策大概率還會讓他做一個太守,只不過不會在遼東,而是換一個郡,正如當初孫策的要求。交戰不利而降雖比戰敗而隆好一點,但也好不到到哪兒去。

如果是這樣,那他的志向就沒什麽實現的可能,議和也就沒什麽意義,至少對他個人而言如此。

他不會殺沈友——殺了沈友也沒什麽意義,解決不了眼前的困境——只是示威而已。但沈友一步不讓,倒讓他有些下不了台,怒意不斷積聚,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沈友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公孫度,眉梢輕揚,嘴角微挑。

公孫度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心情平復下來,強笑道:“使君好氣度,置生死於度外啊。”

“兩軍交戰,死傷在所難免。”沈友收起笑容,不緊不慢地說道:“得遇明主,有機會一展胸中所學,自然要全力以赴。我之所以來見府君,正是相信與府君有相惜之意,願與府君共扶明主,為天下蒼生謀福祉,成就一番功業,封妻蔭子。問府君之志,正在於此,若府君所謀太大,非我所能答應,那只好不自量力,再與府君一較高下。”

公孫度順勢接過沈友的話題。“邊鄙之人,能有什麽志向可言,說出來也只是令使君發笑而已。”

“願聞其詳。”

公孫度揮了揮手,示意山嶺上的騎士退去。騎士聞令,牽著戰馬下了山坡,退到三百步以外,只見旌旗獵獵,蹄聲特特,卻沒有一人一馬發出雜音,倒有幾分精銳氣度。沈友看在眼中,贊了一聲:“難怪府君能在數年間南征北討,無敵於遼東,這些騎兵想必有功。”

公孫度笑而不答。這是他最精銳的親衛騎,幾乎每次出戰都是勝負手,他能在遼東稱王,這些騎兵都是有功之臣。“聽聞吳侯身邊也有一支親衛騎,屢立戰功,以使君之見,我這些騎兵能與他一戰嗎?”

沈友微微一笑。“口說無憑,府君如果有興趣,將來可與吳侯試試手,就算敗了也無妨。”

“聽使君的意思,我必敗無疑?”

沈友笑得更加燦爛。“府君遼東無敵,君侯天下無敵。”

公孫度驚訝地打量著沈友,想從他臉上看出一點虛偽,但沈友的眼神很真誠,他不免有些詫異。以沈友的家世和才華,他如此佩服孫策,實在有些不正常。就算表面上要保持恭敬,多些有些言不由衷罷吧。可是他一點也看不出沈友有這樣的意思,反倒看出了幾分景仰之情。

公孫度不禁好奇起來。許攸說過,孫策是寒門出身,他父親孫堅是孫家入仕的起點,在此之前,孫家就是身份卑賤的商人,而沈友卻是世家出身,沈家在吳郡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百年以年的名士沈戎,這樣的家族在吳郡就算不是頂尖世家,也是名列前茅的,沈友又少年成名,如何會對孫策這麽佩服?

“使君有三妙之名,可曾與吳侯交過手?”

“交過手,一招落敗。”沈友在腰間比劃了一下。“傷早就好了,疤痕仍在,時刻提醒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作非份之想。”

公孫度翻了個白眼。這讀書人就是討厭,句句帶刺。許攸如此,沈友也是如此。

沈友哈哈一笑,緩緩從腰間拔出戰刀,耍了個刀花。“府君,不如這樣吧,你我比一場,你要是贏了我,我願向吳侯進言,保你將來牧守一方,成就不在我之下。如果你輸了,不妨聽我一言,且從小處著手,以俟將來。府君正當壯年,至少還有二十年可用。吳侯知人善任,必不會委屈了府君才具。”

公孫度很驚訝,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沈友能說這樣的話,說明他是有誠意的,否則不會提出這麽豐厚的條件。他與沈友相比,也就是武藝有一搏的機會,論學問,他肯定不是沈友的對手。沈友號稱三妙,刀法精湛,輸給他不丟人,萬一贏了,也是為自己贏得一個較高的起點。

公孫度欣然同意,拔出戰刀,與沈友拉開距離,對面而立。

持刀在手,沈友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殺氣隱生,與剛才那個談笑風生的少年判若兩人。公孫度暗自稱奇,他也見識過不少高手,當年在洛陽遊歷,看過的遊俠、劍客不少,許攸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一個剛剛弱冠的少年身上看到這樣的氣度卻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