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6章 私心

孫策啞然失笑,搖了搖頭,起身出艙,在甲板上站定,活動了一下身體,練起了拳。

海風輕拂,海水輕輕拍打著船腹,發出輕響,當值的將士肅立在崗位上,身姿挺拔,神情警惕。郭武等人聞訊趕來,見孫策並無召喚之意,便自覺的散在四周。

孫策凝神靜氣,雙手抱圓,雙目似閉未閉,嘴角漸漸上挑。軍謀們仍然在爭論,但他卻不再那麽煩躁了。六博雖然輸了,他卻捕捉到了甄宓極為巧妙的進諫。是人就有利益之爭,派系的形成不可避免,隨著疆域的控大,新的派系會不斷生成,這種爭論會越來越多,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復雜。

既然不可避免,那就從容處之,想好怎麽控制烈度,化害為利便是。煩躁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他方寸大亂。六博輸了,未必全是運氣,也和心境有關。太想得到,偏偏得不到,心境自然就亂了。

雖說是旁觀者清,可是甄宓能精準的把握住他現在的心情,並利用好這個機會,可見聰慧,書沒白讀。甘梅也是識大體的人,但主動性略差。她未必不懂,但她不如甄宓這般積極。

孫策平定了心神,練起了拳,很快就進入忘我狀態,一招一式,神滿氣完。

不知什麽時候,郭嘉從艙裏走了出來,遠遠地看著船頭孫策矯健的身影,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靠在艙壁上,靜靜地看著孫策練拳,沉默無語。軍謀們陸續出差,有人悄悄離去,有人上前和郭嘉低語了幾句,也轉身離開,只有當值的軍謀收拾了一番,重新回艙,準備休息。

孫策練完拳,見郭嘉在側,也沒多說什麽,不緊不慢的收了拳式,調整好呼吸,這才心平氣和的向主艙走去。郭嘉跟了上來,兩人入座,朱然已經準備好了茶水,悄悄守在外面。

“如何?”孫策端起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

郭嘉搖了搖頭,苦笑道:“一個個年紀不大,卻都保守得很,我也是無計可施。用兵講奇正,他們只顧著正,卻忘了奇。”

“會議記錄呢?”

“還在整理,明天早上會呈請君侯審閱。”

孫策點點頭。“除了楊儀,還有誰反對得最激烈?”

“孔明。”

孫策揚聲對艙外的朱然說道:“義封,去看看孔明休息沒有,沒有的話讓他過來一趟。”

朱然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孫策靜靜地看著郭嘉,心裏有些說不出的開心。原本的歷史軌道上,郭嘉死於建安十二年末,象征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諸葛亮在這一年出山,象征著一個時代的開始,兩個奇才沒有交手的機會。如今曹操躲在益州,郭嘉卻和諸葛亮相遇,他們之間終於擦出了火花。

時間不長,腳步聲響起,諸葛亮推門而入。他衣冠整齊,臉上也看不出半點疲憊,平靜地向孫策、郭嘉行禮。孫策也沒和他客套什麽,讓他把反對的理由說一遍。諸葛亮點點頭,不緊不慢地說了起來。

“君侯,祭酒,目前在冀州的汝潁系人數不過十余,真正的核心人物是郭公則、荀休若,郭公則主掌機密,負責細作,荀休若掌兵,一是心腹,一是爪牙,袁譚豈能容忍他們與君侯牽聯過深?之所以這麽做,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根本不會信任他們,二是他確定這兩人不會有異心。若是前者,君侯就算給再多,也不會落在他們手中,他們只不過是袁譚的一個借口罷了。若是後者,那君侯又能得到什麽呢?”

孫策不置可否,示意諸葛亮接著說。

“且行軍作戰,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太史子義入主遼西,困難重重,淩子行(淩操)、麋子叔(麋芳)戰沓縣,虎口奪食,能不能勝,在於我軍輜重是否充足,將是否明睿,士卒是否強悍,若有錢糧,自然應該先供給他們,豈有寄希望於對手不和,而將有限之錢糧用於賂敵的道理?”

孫策看看郭嘉,郭嘉嘴角微撇。“這些剛才議事時都說了,說點剛才沒說的。”

“喏。”諸葛亮向郭嘉施了一禮,接著說道:“祭酒,你覺得幽州可一鼓而下嗎?”

郭嘉啞然失笑。“這當然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又何必急在一時?此次出征幽州,遼東只取沓縣立足,太史慈只有千余人,皆是以輕馭重,以小搏大之意。勝固可喜,敗亦無傷大雅,借此機會試探幽州強弱,派遣細作,建立情報網,三五年後,對幽州掌握清晰,知其強弱、遠近、智愚、勇怯,再出大兵,自然勢如破竹,豈不比現在寄希望於汝潁系制衡冀州系為好?”

郭嘉眼神閃動,撫著頜下的胡須,沉吟起來。孫策暗自發笑。諸葛亮說的這一點戳中了郭嘉的軟肋。這次出擊幽州是郭嘉主導的,一是想和荀攸、辛毗爭鋒,二是想在幽州鋪設情報網。因為錢糧緊張,鋪設情報網又費錢費力,所以郭嘉才要借著幽州有馬這一點優勢力推,最終促成幽州戰略的實施。他自己也清楚冒險,而且有從荊州戰區嘴裏奪食的嫌疑,所以他不能敗。一旦敗了,對內他會輸給荀攸、辛毗,對外他會讓汝潁系蒙受損失,青徐系、荊州系、揚州系趁勢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