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0章 虞翻論士(第2/3頁)

虞翻停了一下。“諸位以為然否?”

杜畿頜首附同。“然則,此與天命何幹?”

“因為唯有士人當道,才能實現天下大同。”

杜畿若有所思,微微頜首,眼睛也變得亮了起來。周瑜背後的辛毗和荀攸交換了一個眼神,也露出驚異之色。張纮笑道:“仲翔,快些說,當吊人胃口。”

“人生於世,不論智愚、賢與不肖,皆願生於大同治世,但能實現天下大同的人唯有士。農夫黔首雖終日辛勞,面土背天,耕桑稼穡,但他們不知道,汲汲一生僅能溫飽。士乃民之精英,他們知道、行道、守道,若人人皆士,大道可行,天下大同可翹足而至。”

張纮點頭附和。“果能天下皆士,大同可不求而至。”

“士乃民之精英,故能順應士人之心的舉措便是符合天命,違逆抗拒士人之心的就是違逆天命。若有道之士流竄江湖,而小人佞臣滿朝堂,則天下大亂,天命失也,必待革命而後能安。諸位以為然否?”

“然!”這次眾人沒什麽猶豫,都表示贊同。不管他們是不是符合士的標準,卻幾乎都以士自居,對虞翻這種士人之心即天命的說法自然不會反對。倒是孫策心裏有些惴惴。聽虞翻這語氣,怎麽感覺比黨人還要激進?

“由古至今,戶口藩盛,士人漸眾。天地之初,無有文字,百姓唯知結繩計事,口耳相傳,無士,唯有聖人。伏羲創易,倉頡造書,乃有文字,先有官學,世卿子弟可學,乃有士人之始。夫子有教無類,士人漸眾,至戰國則遊士行於天下,朝秦暮楚,興國亡國但在一言之間。漢興,孝武帝興儒術,光武帝重氣節,大儒列於朝,三萬學生聚於太學,自儒門創建起未有今日之盛也。以此觀之,則上古乃聖人之世,三代乃公卿之世,而今乃是士之世。以此觀之,今勝於古,漸近於大同,言必稱三代乃腐儒之見,不足與論。”

郭嘉“噗嗤”一聲笑了。“以仲翔之見,現在不是末世,乃是自古未有之盛世?”

“奉孝一言中的。”虞翻頓了頓,目光炯炯。“如今士人眾多,為何有道遠竄,柔佞滿朝,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這豈是大同之世應有之相?夫易道唯變,禍福相倚,君主欲得士心,當明士道。明士道者可得士人之心,得士多之利,天下大治。不明士道者雖有士而不明其心,不得其利,反得其害。何也?不明士道,士人越多,危害越大。仕進無門,處士橫議,至乃結黨為亂,黨錮再興,而終至於崩潰。”

眾人相對沉默,尤其是站在孫策身後的楊儀最有感觸。

漢家重儒術,儒門自創立以來,沒有一朝一代像漢朝這樣重視儒術,不僅天下郡縣有學校,僅太學就有太學生三萬人。士人之眾,亙古未有。可是這麽多士人卻沒有帶來大同之世,反而帶來了大亂。

這是很多人都覺得無法理解的地方。在此之前,很多人都覺得是朝廷親小人,遠賢臣,重用外戚和閹黨,清流斥退,濁流橫行。現在看來,這個結論恐怕流於膚淺了,虞翻的見解更接近於實際,大漢的崩潰和士人的數量猛增有很大關系。想做官的讀書人太多了,數萬人遊蕩在洛陽城,就算把所有的外戚、閹黨都清除掉,也沒有那麽多的官職來安排他們。在仕途利祿面前,能行道、守道的人越來越少,私心作祟,門生故吏因此而起,結黨營私在所難免,黨錮之禍幾乎是勢在必然。

孫策拓展士人的定義,將農工商和武人都納入士人的範圍,不僅沒有對士形成擠壓,反而給了他們一個迅速壯大的機會。仕途畢竟是有限的,但學問是無限的,士人不再汲汲於仕途為念,並沒有因此失去仕途,卻打開了另一片天地,士人的數量不再成為限制。有印書坊,有幼稚園、郡學、木學堂和講武堂,用不了多久,士人的數量就會迅速提升。從這一點來講,孫策的功德不亞於夫子創立儒門,有教無類。

“將軍則不然,既明士道,更能養士。使文士著書史,武士戰疆場,醫士治百病,匠士造器物,農士勤稼穡,各展所長,各安其業;興教育,建諸堂,使百姓子弟能受聖人之教,士人日眾,天下皆士指日可待。功不亞於伏羲創易、倉頡造書、夫子立儒門,故士人之心在將軍,天命亦在將軍,不興其誰?”

辛毗忍不住問道:“長史所言,甚是有理。不過我亦有不解之處,還請長史指教。”

“說。”

“將軍明士道,行新政,建諸堂,的確是不世功業,有開創之功,但有開創之功並不等於就有天命。你剛才提及伏羲、倉頡和夫子,伏羲、倉頡久遠,暫時不論,夫子可未曾有天下?如果朝廷西遷關中,荀彧在關中效仿將軍,推行新政。曹操在益州,曹昂在兗州,皆有效仿之舉,就連袁譚在冀州也有繼踵之意,難道他們都得了天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