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手難下!

可命難違啊!

又一次,又是因為不剃頭,又要砍人的腦袋,閉著眼睛,李老三的手又一次顫抖了起來。

他看著這慷慨赴死的老人,腦海中浮現出了老秀才的樣子,兩人的相貌在他的眼前重疊著,最終成為了一個人。

可無論如何罪不至死的老秀才,最終還丟了性命,可那老秀才卻毫無怨言,反倒是很是坦然,和眼前的這個人是這麽的相似。即便是直到今天,李老三還記得那日那人在砍頭的時候在那裏說了什麽。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有時候,即便只是一句話,也能讓人銘記終生。

何為成仁,何為取義?

那天,眼看這人跪在那裏面南拜別大明朝廷,眼看他閉上雙目,閉不住淚水,更有那人的十數位弟子,跪在刑場的一旁,哭得力竭聲嘶,這撕心裂肺的模樣,簡直讓李老三觸動了。等殺完那秀才和他那些不願剃頭的學生之後,他的心裏窩窩囊囊地,從那天起,他就再沒有開過笑臉,甚至就是兒子生下來的時候,看了一眼剛生下的兒子,這臉上還是露不出笑來。

“爹……”

心魂浮動間,突然,兒子的喊聲,讓有些走神的李老三回過神來。他看著兒子,然後又把目光投向那面南拜別大明的張老爺,心裏嘆了口氣。

終究還是又來了。

現在又輪到殺這樣的頭,這讓李老三的心觸動了!幹他們這一行的,最相信因果報應之說,他李老三手快心狠不假,可對的都是江洋大盜,對的都是該殺之人,眼前的這人該殺嗎?

該殺的是棚裏的那位啊!

余光朝著棚內看去,突然,李老三下定了決定,幹完這一趟活,他就辭差了。

李家的刀,從他手裏斷了吧!

心底這麽念叨著,李老三看著這場上的兩,這是他封刀以前的最後一趟“紅差”了。平生殺過這的英雄,將來待到老的時候,三杯高梁酒下了肚,談起來也能讓他人為這樣的好法叫聲“好”!

在打定主意之後,李老三聚精會神地,決定要漂漂亮亮殺這一刀。殺老秀才那次,想替他把腦袋連著,卻因為手有些發抖,推刃之際,失掉分寸,還是把個頭切了下來,一直以來李老三都自覺對不起老秀才。

人家是真英雄!

如今看著跪地面前的張老爺,看著他仰首直立面南的模樣,心知這活不好幹的他,還是打定主意要幹個漂亮的活。

待到“行刑”的令聲傳來,心知這一刻已經不可再往拖延下去的李老三,微微挫身,搭眼一瞧選好了落刀的部位,輕輕在張益宗的身邊說道。

“張老爺,你看右邊誰來了?”

張益宗的頭微微往右看去的時候,李老三從感覺中知道恰到好處,於是略略加了些勁,刀鋒拖過,一刀切下——

兩刀兩命,利索的讓人說不出話來,而利利索索的兩刀過後,百姓們朝著那屍首看去時,無不是一愣,只見那屍體居然還跪立著,本應被斬斷的腦袋,還垂於胸前,還還著指厚的皮肉。

血噴著,但是卻沒有身首異處。

這兩刀絕了!

湯斌愣愣的看著這一幕,深知刑場規矩的他,又豈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一刀連”,可他卻說不出話來,最後默默的返回了衙門。

回到衙門之後,湯斌什麽話都沒有說,而是在那裏翻看著史書,靜靜的看著書,從正午,一直看到了傍晚,時近傍晚的時候,他的貼身家仆湯銘對悄聲通傳道。

“老爺,京裏來人了!”

京裏來人?

聽著這個消息時,湯斌整個人都被驚呆了,京城裏有人來了?

是誰來了?

“孔伯兄,多年不見,一切可好?”

來人一進屋,便顯得極為親自,看清來人之後,湯斌驚訝道。

“子端,您這是……”

來的陳廷敬與湯斌他們雖不是同年,可當年兩人卻也曾多次一起討論文章,後來陳廷敬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之後,兩人更是多有書信聯系,多年來多人的關系一直極為親近,只不過是陳廷敬京官,而他是鄉官。

“這是從何而來?”

湯斌之所以會驚訝,是因為他想,現在京城既然已經陷賊,那麽這陳廷敬十之八九也降賊了。如果眼前這人是奉賊寇的命令來這裏遊說他的,那麽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念及舊情,他必須要為朝廷守好潼關!

“自然是從京城來的!”

陳廷敬直接說道。

他的話音一落,那邊湯斌的臉色驟然變道。

“子端,你我雖是交好,有些話,還請子端休得提及,若是子端已經從賊,切勿提及降賊之事,若不然,兄只能正國法了!”

湯斌的義正辭嚴讓陳廷敬連連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