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何為人

刑場——位於城中鬧市,之所以設刑場於此,就是為了明正典刑,為了震懾宵小。刑場的東側是一堵封死的磚墻,約有一丈高,是一些民居和小貨棧的後墻。靠著此墻,離刑場兩頭差不多同樣距離的地方,豎著一個架子,上面總會掛著一些早已腐爛的人頭。而在架子北邊,沿著磚墻搭了一個棚子,那是劊子手等候犯人到來的地方。行刑時,監刑官就坐在此棚下。

而這會刑場四周已經是一片人山人海,擠得大呼小叫,加上衙役們的叱斥聲、皮鞭聲,這一片喧嘩嘈雜,幾乎潼關城都被震動了。

向來市上看殺人,都會引得城中的百姓聚集於此,只為看個殺人的熱鬧,不過往往只有市井小民才感興趣,但這天所殺的人,雖說沒有什麽名氣,可是被殺的罪名卻不一樣——不從大清發制衣冠,這可是多少年沒聽過了。所以就算是本地的縉紳,這會也來趕這場熱鬧。他們不肯也無法到人群裏去擠,受那份前胸貼後背,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活罪,這樣,都是在市口幾面,熟識的商鋪裏去打主意了。紛紛登門歇腳。而店鋪裏的掌櫃一見都是老客,自然是竭誠招待,敬茶奉煙,忙個不停。

客人們雖然大都索昧平生,但專程來看這行刑,憑這一點上,眾人就很容易談得投機了,而且言語大都是一副可惜。

“那湯斌難道就不知給自己留條後路嗎?”

“後路,他湯斌若是欲給自己留條後路,恐怕我潼關現在早就歸大明治下了,又豈至於如此?”

“只可恨,我等無力殺賊啊!”

“休要亂說,休要惹火燒身!”

被人這麽一提醒,眾人的憤恨一泄,繼以又是感慨,有個人喟然長嘆。

“數年前,曾與張兄有一面之緣,當日又豈曾想到,張兄亦是如此剛烈。”

“過剛易折!”

另一個人接口說道。

“過剛易折啊,若是他能忍上一時,不定再過些日子,便能重見大明日月了!”

“可就是這個道理!可惜了,可惜了!”

“這就不對了!”

有人打斷他的說道。

“若是我漢人人人能如此剛烈,這天下又豈會讓清虜占據這麽些年?”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哎,只可恨,我等卻是做不到啊!”

誰又能做到呢?

安坐於囚車中的張益宗擡眼看著周圍的百姓,他能感受到人們目光中的可惜,看到郭明臣似乎還有些害怕,他便輕笑道。

“郭兄,你看有此萬民為送我,又有何可懼?”

他這麽提醒,是為了讓他知道,有這麽多人看著,千萬不能泄了氣。

坐於棚中湯斌,擡頭看了一下天,時辰差不多了。

“時辰差不多了,行刑吧!”

這一聲令下之後,人山人海的場面中,頓時肅靜無聲,所有人都朝著囚車看去。

張益宗和郭明臣兩人被牽下囚車,面北而立,有個衙役厲聲喝道。

“跪下!”

因為四周一片靜寂,所以衙役的這一聲喊,顯得特別響亮威嚴。大家都踮起了腳,睜大了眼,把視線投向他們兩人,那目光中全都是可惜的模樣。

張益宗只是念笑立在那裏,而一直閉著眼的郭明臣,此時把雙眼睜開來了,起初似有畏懼之色,但隨即那神情變得平靜了。

“跪下!”

那衙役站在他前方側面,又一次大喝道。

那個“下”字的余音猶在,猛然把頭往一擡,直直的盯著衙役,面對他的目光,那衙役張張嘴再也不敢說什麽。

看著那滿是血汙的木樁,張益宗整了整衣冠,走到樁前,就這麽立於那裏。兩個人,就這麽立於樁前,他們彼此長揖,卻是無言。

刑場的氣氛在兩人的長揖中,變得異樣起來,一些百姓更是於心不忍的扭開頭去,不忍再看接下來的一幕。

看著他們兩人的這副模樣,湯斌的臉色驟然急變,他的目中閃現了一種毒蛇樣的狠色,把牙齒咬得格格地響,嘴唇都扭曲了!一旁的師爺看見這副獰厲的神色,不由得於心底打了一個寒噤。

“午時已到,行刑!”

大人的一聲令下之後,一旁的師爺便走過去對兩人問道。

“兩位還有什麽話要說?若是求饒,大人定會饒過兩位的。”

張益宗沉聲喝道。

“死就死了,還有什麽可說的!天下豈有畏死之漢人!”

說完這句話,他又朝南看去,凝視片刻南方,知道大明朝廷在南方的他向南方長揖。

然後又與郭明臣說道。

“郭兄,小弟先行一步,如今……心中無愧!”

“弟先行一步,兄隨後就來!”

兩人再次長揖,隨後張益宗便向南方跪去。

“大明朝廷在南,我要面南而死!”

看著跪在地上的這人,手抱薄刃厚背鬼頭刀的李老三,已經在他的左後方,琢磨了半天了。他是潼關縣的劊子手,打從明朝起,李家便一直是出“紅差”,當年衛所裏頭,“紅差”也是由他們家出差,後來設了縣,同樣也是由他們家的人出差,打從五六歲的時候,他就用葫蘆瓢、老冬瓜、爛茄子、死豬頭的一類東西練練刀!作為劊子手來說,憑生就怕一件事!就是,一刀下去,人頭沒有被砍下來,囚犯在地上翻滾哀嚎掙紮流血的,對於劊子手來說,那是最為丟人與尷尬的事情了!所以必須要練好了,這練著練著,待到他從補刀手接過他爹的班時,那刀也就只需要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