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鹽民苦

灶煙於海邊彌漫著,雖不是晌午,可整個海邊盡是為灶煙籠罩,這便是煮海煎鹽的尋常景色,若是到了夜裏,這海邊心的灶光更是宛若星辰一般,一個個半丈寬的煎鹽鐵灶前,圍著灶丁和其家人,不斷的從幾個爐膛往灶中塞著蒿草,那煙氣和著水氣,於那茅草棚間彌散著。煙熏火燎間,只看到一張張疲憊而麻木的臉。

“……灶民被‘灶籍’和‘連坐法’束縛在鹽場上,以煮海為生,飽受盤剝,過著悲慘的生活。最狠毒最為滅絕人道者,無過鹽法。……淮南商亭場分煎丁著籍,或自前明,官定壓制之法,迫作苦工,令場商以賤價收。令運商以貴價賣,因而重征商稅以為利,商又放桶量擡錢價以苦之。丁如不服,答杖枷鎖之刑,立隨其後,如或逃亡,則罰其子而役之,無子則役其孫,並無孫則役其女之夫與外孫,非親屬盡絕不已”

一邊與這鹽場中走著,朱明忠一邊復述這幾日來,與諸場考察募兵時所了解的一切,在鹽場上所看到的一切,無不是觸目驚心,讓他幾乎不敢相信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鹽民恒蔔居於海濱,堆土為墩,築及於其上,生斯居斯,遠離鄉鎮。終日除曬灰、淋鹵、煎盆而外,……海濱之地,潮汐時至,居不能安;地本斥鹵,五谷不登,食不能足;以居不安、食不飽之人,又復役之以苦亞,渾渾蠶妥,與鹿系無珠,竊恐若滿人之役奴隸亦未有若此之甚者!”

凝視著棚中於煙熏火燎間煎鹽的灶民,盡管現在這場的大多數青壯都已經應募從軍,但仍有不少人因為年齡等原因,被忠義軍拒之門外。朱明忠沉聲反問道。

“如此悲苦之民,你讓朱某如何視若無睹?”

軍門的話讓鄭俠如的心思猛然一沉,盡管他趕到了鹽場,但在試圖阻止軍門於鹽場募兵,至少阻止大規模募兵時,得到的回答卻是“不”。

“從軍放籍!”

盯著鄭俠如,朱明忠的眉頭緊蹙道。

“若非值此戰時,我忠義軍急需募兵,即便是這灶民不需從軍朱某亦會將其放籍為民,而非繼續役使他們,朱某之所以投身軍中,正是不願我漢人為清虜之奴,既然我漢人不願為清虜之奴,那我漢人又豈能役使同胞?”

大義凜然的話語,沒有改變一個事實——不過只是短短數日,這些鹽場之中,便已經招募了數萬兵卒,他們無不是鹽場的精壯灶丁。那裏有壓迫那裏就有反抗,而現在,朱明忠給他們另一個反抗的選擇,他們可以通過從軍改變自己以及家人的命運。

“可,可,可若是廢除灶籍,無灶丁煎鹽,只恐這天下再無淮鹽,到時候,天下百姓只恐淡食,民不可一日無鹽,若是無鹽,到時候只恐這天下大亂啊!”

盡管明知道軍門的主意已定,但是鄭俠如仍然繼續勸阻道。

“請安撫使三思!”

面對鄭俠如的勸阻,朱明忠反問道。

“士介,以朱某這幾日所聞,這灶籍源自蒙元,在蒙元之前,即無灶籍亦無灶丁,當時,這天下百姓所食之鹽,又產自何處?淮鹽自古皆有,這灶籍又豈是古來有之?沒有灶丁,便沒有淮鹽?笑話!”

可不就是個笑話嗎?

在蒙元未曾將這等同於奴隸制的匠戶、灶戶帶入中國之前,中國人難道就沒有鹽吃?沒有工匠?短短幾十年奴役帶來的文明的倒退,用了幾百年都未曾得到恢復,那滿清兩百余年的野蠻奴役,又給這個民族帶來了多麽慘重的精神摧殘?

“安撫使,這,這……”

安撫使的反問,讓鄭俠如一愣,他早就習慣了灶丁煎鹽,那曾想到其它。

“這今日亦非往日,唐宋之前,可以民制鹽,然今日之境,鹽課為天下之要稅,非得有灶戶煎鹽不可……”

鹽課!

也許,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對於官府來說,他們希望通過對灶丁控制食鹽生產,從而獲得盡可能多的鹽課。

“這淮南灶丁不過區區六萬之數,目下這些灶丁皆欲從軍脫籍,若是安撫使於此募兵,雖然可募數萬兵卒,可若是沒有灶丁日夜煎鹽,且不說,天下百姓恐陷淡食之苦,官廳亦無法得到鹽課,屆時只恐安撫使無充餉之銀。”

近乎警告的話語,從鄭俠如的口中傳來時,朱明忠只是略微點一下頭,他並不是迂腐之人,如果不是因為灶丁是目前江北最容易征召的兵卒,在每年上百萬兩鹽課與灶丁的自由之間,他會選擇前者。

但是現在……

放良是虛,征兵才是實!

“從軍放籍”不過只是吸引灶戶從軍的借口。鹽課重要,可若是不能擊敗達素的十萬清軍,這鹽課不過只是滿清的鹽課。所以兩者相比,他選擇了前者。

但,鹽課同樣也很重要,在擊敗滿清之後,這兩淮的鹽稅,將會是忠義軍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