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殺人

數以千計的灶民聚集於豐利場場前,所謂的場前,過去是專管灶戶的鹽場衙門,而在清虜入關後,則將鹽場發包予垣商,沿海垣商多以晉人為主,他們代替了舊時的衙門官差管理鹽場,而未了獲得利潤,他們對鹽民更是極盡壓榨,但正是這種壓榨,才使得清虜可以用更低的成本獲得充足的鹽貨,從而可以獲得更多的鹽利。

只不過,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垣商對於鹽民的盤剝上,盡管沒有了衙門,可是這垣商的盤剝更遠甚於過去,有垣商的盤剝,自然也就有不堪盤剝出逃的鹽民,就像此時被捆於場中的幾人,便是剛剛抓回來的鹽民。

場前半丈高的台上,紀得順眯著眼睛吸著水煙袋,雖說他的身上穿的是漢家衣裳,頭上戴的是員外帽,可是那辮子卻被他小心翼翼的收藏於頭頂,按照他的說法就是“朝廷大軍來了,有了這辮子,就是良民的證明”。

擡頭看了眼天,快到晌午了!

“人到齊了!”

懶洋洋的沖著一旁的管事問著話,待得管事回話後,紀得順才說道。

“那便開始吧!”

得了老爺的吩咐,管事便向前一步,沖著場前黑壓壓的數千人說道。

“諸位!”

盯著場下的鹽民,那管事大聲嚷道。

“諸位皆是世襲之灶民,何為灶民,打從開天地以來,這天下之民就成‘士農工灶’,而等正是灶民,何謂灶民,就是煎丁著籍,就是煮海為生,可今個卻有人潛逃,大家夥難逃忘了,這灶戶皆是十戶連保,一戶逃,十戶受罰,古往今來,朝廷法如此,今個王得柱攜家潛逃,這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不能不罰……”

在管事說著對潛逃者的處罰時,吳品亞對朱明忠說道。

“安撫使,這鹽場灶丁一年辛勞,身心疲憊且又不得溫飽,不堪忍受常有逃亡者,可若是被抓回自是‘皮鞭高舉痕露骨’,常有鞭笞致死者……”

就在兩人說話時,只見一身綢衣的紀得順起身說道。

“紀某奉朝廷之命,包以鹽場,替朝廷行以法度,雖說按律當斬,可紀某又豈忍心殺人?可朝廷自有律法在,嗯,便改為處百鞭吧!至於其它九家主丁,……”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被捆著的壯年漢子掙紮著站起來,怒視著台上的紀得順嚷道。

“姓紀的,別他麽的在那貓哭耗子了,你那假菩薩心腸這豐利場裏誰人不知?不就是砍頭嘛,砍,你使直接砍了老子,腦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子要是眨下眼,都隨你的姓……”

怒視著紀得順,王得柱的語氣裏沒有絲毫討饒的意思。聽著他的吼聲,紀得順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便直接對一旁的管事吩咐道。

“一百鞭,照規矩,打足了!”

這一聲“打足了”無疑是告訴管事的,往死了打。

“至於其它人,既王得柱輕放了,便皆處三十鞭,每戶罰銀二兩吧……”

“安撫使,對於垣商來說,他需要的並不是砍下王得柱的腦袋,而是需要用活活打死他,去嚇唬其它人,只有如此,才能讓其它人不敢反抗,甚至對垣商感恩戴德。”

果然正像他說的那樣,那些被連坐三十鞭的灶丁,無不是紛紛叩頭謝著恩,全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朱明忠的眉頭緊鎖著,來到這個時代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這個時代的普通民眾,雖然只是地位最為低下的灶戶,看著他們那副感激模樣,他甚至懷疑,這些習慣了被人役使的灶丁,懦弱如此又怎麽可能成為合格的兵卒!

可就在心底浮現出這個念頭的時候,他注意到身邊的那些灶丁,那看似麻木的臉上卻帶著些不甘,但更多的是無奈。

他們為何會如此無奈?

“姓紀的,便是打子老子,老子下輩子也不當這灶丁……”

被扒掉衣裳的王得柱,盡管嘴上沒有饒,但是在看著哭作一團的妻兒時,他的目光顯得有些無奈。

“小安,下輩子投胎投個好胎,千萬別又投到灶戶家……”

在王得柱的嚷聲中,感覺著周圍氣氛的變化,看著周圍灶丁那握緊而又松開的拳頭,朱明忠明白了。不是因為他們願意如此,而是法度如此,他們是最低賤的灶戶,即便是逃出鹽場,也會遭到官府捕拿。

他們根本就無路可逃,所以才會如此無奈,因為根本就無力反抗。就像是賤戶一樣,他們又都是一群無路可逃的可憐人。

眼見那鹽場鹽丁揮著鞭子就要打過去,已經不願再看下去的朱明忠大聲吼道。

“住手!”

“安撫使……”

吳品亞的話還沒說過,便看到安撫使朝著那邊走了過去,於是連忙跟在他的身邊。

站於台上的紀得順,循著喊聲看過去,這才注意的到,來的是個二十三四歲模樣的華衣青年,而他的身邊則跟著十幾個看起來頗為粗壯的壯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