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定西涼

寒冷的天空中,一只蒼鷹正在飛舞,它並不懼怕下方那些人類的箭羽,無畏地向下滑掠,滑過綿連數裏的戰場,它清楚地看到了那些死在敵人刀槍弩箭下的胡族兒郎的屍體,那些漸漸沁入沙礫紅土中的鮮血,以及十分刺激的鐵血味道。在紅山口設伏的慶軍開始打掃戰場,整理編隊,與草原主力一場大戰,縱使是最精銳的定州大軍,依然付出了極為極為慘烈的代價。

蒼鷹振動雙翅,飛得更高了一些,然後警懼地發現從東北方向的什圖海草甸方向,悄無聲息地襲來了一支慶國的輕騎部隊,這支部隊人數至少在四千人以上,順著沙丘與草甸天然起伏的下緣,默默地向著草原深處進發。

一聲怪鳴,蒼鷹似乎感受到了那支輕騎兵的肅殺與恐怖,往更高的冷雲中飛去,不知道飛了多久,它終於破開了冷雲,向著一方湖泊旁邊的小丘低掠而去。

在這小丘上有數千名草原西胡將士,中間夾雜著一部分自北方雪原遷過來的北方勇士,只是這一批將士很明顯是先前從紅山口大戰中辛苦逃脫的人,士氣十分低落,而且有很多人已經受傷了。

單於速必達的嘴唇有些幹枯,身上卻沒有什麽血漬,他冷漠地看著遠方紅山口的方向,知道那裏的定州軍在收整,無法在短時間內趕過來,想必那些慶人也不敢深入草原進行追擊。

他看了一眼身周的王庭勇士們,看著這些兒郎們身上的傷,想到先前在紅山口處的那一場大戰,他的眼眸寒冷了起來。

草原上一入冬日,便極少用兵,這是西胡和慶國都已經習慣了的事情,最大的原因便是因為天寒地凍,糧草無措,胡人來如風去如電的手段難以施展。而今年冬天,這位單於卻聽從了胡歌一部的建議,籌集了手中最精銳的騎士,開始向西涼路發動進攻,看上去委實是一件不智的選擇,尤其是眼下這種淒涼的局面,似乎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然而單於速必達是何許人?三十年前日漸衰落的單於王庭就出了他這樣一個人物,能夠在左右賢王的夾縫之中生存壯大,並且極為明智地接納了來自北方冰雪之中的蠻騎,開闊了自己的心胸,吸收中原人進入自己的庭帳……

若不是在這樣一個年代,若東方的大陸上不是有那樣幾位驚才絕艷的人物,單於速必達毫無疑問將成長為草原上的明主,威震四方的人物。

他怎麽可能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速必達的目光穿掠山丘,落在了山丘頂端那個騎在馬上的胡女身上,神情變得極為復雜低落。

之所以今次選擇在寒冬冒險進攻慶國西涼路,單於速必達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因為他知道南慶朝廷現在內亂,那位皇帝陛下和他最寵愛的權臣之間在進行冷戰,而胡歌……

單於的眼角微眯,像一只鷹一般地望向遠處紅山口的方向,在心裏想著,那個膽敢背叛草原,與監察院勾結的胡歌,應該已經死了吧,真是一個愚蠢的人,和監察院打交道的人,又有幾個能順順當當地活下去?

這一年裏胡歌在草原之上崛起,暗中究竟倚靠的是什麽,單於已經調查到了一些風聲,所以他也猜到了為什麽胡歌會選擇在這樣一個冬天進犯西涼路。單於速必達對於慶國京都裏的政治風聲極為在意,只需要稍微一算,便算到了一定與那位失勢的小範大人有關。

範閑上次入草原,清洗了西涼路裏的大部分密諜與草原派出去的眼線,王庭的實力受損嚴重,而且最後範閑還在單於的眼皮子下面帶著幾百黑騎施施然逃了,這個事實讓速必達感到了無窮的屈辱,尤其是每次他看著松芝仙令的時候,這種屈辱就更加難以承受。

今年冬天胡歌對西涼路的偽攻,對於單於來說是一個機會,在與松芝仙令一番長談之後,他拒絕了王女要求自己謹慎的建議,而想借此良機,將計就計,借著範閑想用外兵助定州大將軍地位的勢頭,攏齊草原上的力量,以決絕之勢,進攻西涼!

這本是一個妙策,想必定州裏那位大將軍李弘成也得了範閑的消息,只會以為胡歌是假意進犯,哪裏會料到單於借勢而為,大舉進攻,攻其不備!

誰能料到,紅山口左右竟是集結了超過十萬的慶國精銳!此一役,胡歌被伏身死,王庭及右賢王部死傷慘重,至少兩萬余名草原青壯喪身於紅土之上!

想及先前那一役的慘痛,單於的雙眼便眯得愈加厲害,心情也愈加寒冷。他一夾馬腹,來到了松芝仙令的身邊,寒聲說道:“你說過,他只是借我草原之兵來幫助李弘成穩定地位。”

海棠朵朵沒有轉身,她身上的皮襖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身為單於,這般冒險的賭博本來就不應該做,我從來沒有真的相信過他……不過我想這一次和他無關,他也只不過是個可憐的,被人算死了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