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冬又至

戰豆豆從塌上爬了起來,自有司理理給他套上了一件灰黑色的大氅。走到殿門口,看著殿外飄拂著的雪花,這位北齊的最高統治者陷入了沉思之中。

北齊上承大魏,喜好黑青等肅然中正之色,這座依山而建的千年宮殿便是如此,他今天身上穿著的服飾基本上也是這兩種顏色,他赤裸的雙足套在溫暖的絨鞋之中,不知可曾暖和。

雪花飄過他微眯著的眼縫,落在了安靜的地面上。此殿深在皇宮深處,與太後宮離得不遠,離山後那座小亭亦不遠,十分幽靜,若沒有陛下的欽準,任何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在這片宮殿左右服侍的太監宮女人數極少,都是當年太後一手帶起來的老嬤老奴,也不用擔心北齊最大的秘密會外泄。

然而就在這樣安全的境況下,北齊皇帝依然雙手負於後,冷靜地直視雪中,根本沒有透出一絲柔弱氣息。或許對於她來說,女扮男裝,早已不是一件需要用心去做的事情,需要隱瞞的事情,而是她早已經把自己看成了一個男人,一個皇帝,這種氣息早已經深入了她的骨肉,不能分離。

“陳萍萍死後,這個天下有資格落子兒的,就只剩下三個人了。”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復雜的神情,天氣有些冷,臉頰有些紅,只是沒有嬌媚之意,反而有了幾分厲殺的感覺,“朕未曾想到,陳萍萍最後居然玩了這樣一出……”

北齊皇帝的眉尖蹙了起來,呵了口寒氣,說道:“如今才明白,國師臨去前,為何如此在意陳萍萍的壽數,原來他早已看準了,想逼範閑和他那個便宜老爹翻臉,也只有陳萍萍最後主動的選擇。”

“朕不明白陳萍萍為什麽要這樣做,什麽樣的仇恨可以讓他做得這樣絕?”她冷笑一聲說道:“想來和當年那個女人有關系吧。”

司理理緩緩地走到了她的身旁,憂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將手中的小暖爐遞了過去,輕聲問道:“三個人裏面也包括範閑?”

她是南慶前朝親王的孫女,如今卻是北齊皇宮裏唯一得寵的理貴妃,她與北齊皇帝之間的關系,比很多人猜測的都更要親密一些,她們是伴侶,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夥伴,也是彼此傾吐的對象。先前北齊皇帝說陳萍萍死後,還有資格在天下落子的,只有三人,如果這三人裏包括範閑……

“範閑當然有資格。”北齊皇帝輕輕地摩挲著微燙的暖爐,嘆了一口氣說道:“他有個好媽,自己對自己也夠狠,才有了如今的勢力……不要低估他的能量,東夷城裏面可是藏著好東西的。”

“至少眼下,慶帝並不想把他逼上絕路,還是想著收服他。因為收服範閑一系,遠比消滅他,對南慶來說,要更有好處。”北齊皇帝幽幽說道:“僅此一點,就證明了範閑手中的力量,讓慶帝也有所忌憚。”

“天寒地凍的,不要站在殿門口了。”司理理小心翼翼地看著皇帝的臉色,眼角余光很不易察覺地拂過那件大氅包裹著的腹部。

皇帝何等樣聰慧敏感的人,馬上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厭惡之意,雙頰微緊,似乎是在緊緊地咬著牙齒,壓抑著怒氣。

看著皇帝這副神情,司理理卻是噗哧一聲,忍不住笑出聲來:“不知道小範大人若知道陛下此時的情況,會做如何想法。”

“那廝無情得厲害,然而……骨子裏卻是個腐儒。”北齊皇帝毫不留情,刻薄地批評著南方的那個男人,冷笑說道:“這數月裏做的事情,何其天真幼稚糊塗!時局已經發展至今,他竟還奢望著在南慶內部解決問題,還想少死些人,就能讓這件事情走到結尾……他終究是低估了慶帝,就算他那位皇帝老子不是大宗師,又哪裏是他的這些小手腳能夠撼動地位的?”

“想少死人就改朝換代?真是荒唐到了極點。”北齊皇帝雙眼微眯,並沒有聽司理理的話,離開這風雪初起的殿門口,冷冷說道:“此次朕若不幫他,東夷城則和燕京大營正面對上,不論雙方勝負如何,朕倒要看看,他如何還能在京都裏偽裝一個富貴閑人。”

“陛下難道就真的只是想幫他守住東夷城?”司理理眼波微轉,輕聲問道。

北齊皇帝身子微微一僵,似乎沒有想到司理理一眼便看出了自己其它的打算,沉默片刻後說道:“朕乃北齊之主,豈能因為一個男人就損傷朕大齊軍士……幫他其實便是幫自己,南慶不亂起來,大齊壓力太大。再說慶帝本來一直都有北伐之念,如今上杉將軍橫守於南,先行試探,再控住中樞,有了準備,將來總會輕松一些。”

“只是有些擔心上杉虎。”司理理低眉應道,這句話其實輪不到一位後宮的妃子來說,只是她這位理貴妃,在很多時候,其實和北齊皇帝的謀臣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