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席中假孟浪

慶國以孝治天下,所以當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從國庫裏搬了那麽多銀子替死去的太後修建陵墓時,當時的舒胡二位學士也只是表面上表示了一下擔憂,而範閑更是懶得理會這件事情。

今日孫敬修是替自己的老母親做壽,所以比起他自己來說要緊要得多,也正是借著這椿事情,他才有膽子去請範閑。只是當小範大人真的攜著晨郡主的手踏入府前正門時,孫敬修依然難抑地激動起來。

他這幾個月過得風雨飄搖,似乎一瞬間內,所有的官員衙門都開始盯著他,讓他如芒刺在背,不得安生。思來想去,他終究還是想到範閑的頭上,只是孫府與範家其實並沒有太深的關系,他也不知道究竟成不成。

成了,雖然孫敬修的唇裏有些發苦,有些黯淡,有很多對女兒的歉疚之意,但是看著範閑的清俊容顏,仍然極恭謹地行了個禮,然後將這一對璧人迎進了府中。

府裏早已經安排得妥當,一應女客都在後園,前宅坐的都是京都府的主事官員,真正給朝中大員們專門空出來的前後三廳,此時卻是空蕩蕩的,十分刺眼。

範閑隨著孫敬修往內裏行去,看著那些空無一人的長桌,忍不住笑了笑。林婉兒在他耳旁輕聲說了幾句什麽,便在嬤嬤們的陪伴下,在孫府女眷的小意服侍下,往後園而去。

往西廂一轉,範閑跟著孫敬修進了書房。他此時已經知道,靖王爺和柳國公已經到了,兩位尊貴的老人家,此時正在和孫大人的母親說著閑話,年紀輩份到了這個份兒上,也沒有太多的講究。

書房裏十分安靜,範閑看著孫敬修,笑著說道:“孫大人,你可著實不是個聰明人。”

還沒到開席的時候,孫敬修怕怠慢了小範大人,所以親自陪著他入了書房。此時下人們的茶還沒有端來,對方卻已經極平靜極直接地說出這句話,孫敬修不由心頭一震,半晌訥訥不知如何言語。

“我有些好奇。”範閑看著他,和聲說道:“你往年向來是不搞這些揣摩聖心的手段的,為何今年卻反其道而行之,偏生要借我的勢頭,看一下官場裏的動靜?大人並不是一個念棧權貴之人,實在是令我有些意外。”

孫敬修沉默半晌後,十分誠懇地揖手而拜,說道:“敬修自問做這京都府尹還算講究,還請大人垂憐。”

範閑輕輕地敲著桌子,似乎是在思忖其間的分寸。他也沒有料到,孫敬修會如此直接地提出要求,只是他也喜歡比較直接地談判。片刻後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宮裏我替你去說說。”

“賀大人那邊?”孫敬修大喜過望,但臉上還能保持著平靜,微顫著聲音問道。

範閑微垂眼簾,說道:“他是都察院左都禦史,我可管不著他。”

孫敬修心頭微震。

範閑擡起頭來,微笑說道:“不過他也只是在門下中書行走,如果胡大學士不點頭,他拿你這個京都府尹能有什麽法子?”

書房裏的對話很簡短便結束了。範閑沒有讓孫敬修當著自己的面,吐露什麽肝腦塗地的肉麻言辭,彼此心知肚明,範閑既然肯幫孫敬修這樣大一個忙,孫敬修這條命也只有賣給範閑——京都府尹不是閑職,而孫敬修一眼往官場上望去,竟也只能看到範閑一個人的後腦勺,他是別無選擇。

就在範閑和孫敬修閑聊的空子,孫府的管事仆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府外絡繹不絕行來的官轎,那些在朝堂上有名有姓的大人們,滿臉含笑,十分溫和地前來拜壽……他們不禁在心裏想著,先前這些大人跑哪兒去了?

有下人往書房裏通知了一聲,孫敬修不由苦笑了起來。他知道這些大人們的態度之所以轉變得如此迅速,全部是因為小範大人親自到來,而且還請了靖王爺和柳國公二位當開山斧。

範閑看出了此人心中的那抹苦澀,笑著說道:“官場之上的事情便是這般無恥,你在京都府裏熬了這麽久,也該習慣些才是,不然總生這種悶氣,又能多熬幾年?”

孫敬修點頭受教。

……

……

正廳裏只開了三桌。一應女眷都在後園自由周到地安排,範閑只是隨著婉兒去陪那位孫老夫人說了幾句閑話,便退了回來。

上席中間的主位暫且空著,靖王爺自然毫不客氣地坐在了最尊貴的位置上,柳國公則是坐在了斜斜相對的二號位置上。二位長輩也是認識了一輩子的人物,雖然坐得有些遠,說起話來倒是聲音極大,閑聊變成了吵架一般。

靖王爺一如往常般滿口汙言穢語,一句話便要帶幾個XXX,弄得廳內三張桌上的官員都有些不自在,偏生柳國公當年也是從軍裏退下來的人物,對這一套慣是熟悉。

孫敬修此時正在招待其余的官員。範閑坐在靖王爺和柳國公中間,陪著笑,陪著聊,陪著吃喝,倒也自在。靖王爺與範府乃是世交,交情自然不提,而柳國公則是柳氏的親生父親,從面上算著,倒是範閑的外祖父,範閑自然也是恭謹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