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乙四房的強盜

並沒有等太久,江南總督薛清也趕了過來,而一直磨蹭在後院的禦史郭錚也終於走到了前廳。到此時,主持及監核內庫開標一事的四方大員終於齊集一地。郭錚如今早已不是京中風光的都察院左都禦史,但巡察各路,還是有一定的權力,他與範閑舊怨未除,所以見面時難免尷尬,四位大員互相行禮之時,總覺得範閑那平靜冷漠的眼光裏藏著幾絲兇險。

今日這四位大員之中,從京裏來的黃公公自然代表宮裏,江南總督薛清代表朝官系統,禦史大夫郭錚代表言官系統,而範閑……代表的勢力卻有些多,比如內庫轉運司,比如監察院,甚至也包括太常寺這個管理皇族的機構。

當然,大家都是代表朝廷,代表陛下。

範閑坐在第二張椅子上,微笑與薛清說著話,卻將今天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盯著此事的人太多,不論是誰,不論是哪個勢力,都很難一力完成台面下的交易,歷史形成的內庫開標程序,極為有效地保證了公平。

至少是表面上的公平,只要商人有錢,都可以來爭一爭內庫十六出項的代銷權。

他是如此想的,其他的三個人也是如此想的,黃公公與郭錚互視一眼,雖然隱有不安,但在他們看來,範閑當著眾人的面,總是不可能玩出什麽花招來,他們要保證的,只是明家依然能夠獲得如往年一樣的份額就好。

公公與禦史,本來在歷史上是水火不相融的兩個階層,但今天卻極為默契地站在了同一個陣營之中,只是這二人並不了解許多隱情,也沒有對最後入內庫門的那位夏棲飛夏大當家投以足夠的重視。

薛清不同,這位江南總督抱著看戲的心態,滿臉祥和地注視著台下的巨商與身邊的人們,看戲不怕台高,總比演戲的人要輕松一些。

一方戲台數人唱。

……

……

內庫大宅院的厚門緩緩重新關上,門外的兵士與監察院官吏拉起了嚴密的防守。往年內庫招標,一般一天的時間就結束了,不過朝廷的規矩,其實允許各戶商家用兩天的時間來喊價。

轟的一聲巨響。

範閑笑著捂著耳朵,看著宅院之外那枝沖天而起的春雷。

春雷直沖天穹,在淺雲之下炸開,聲音清亮明脆,遠遠傳到了地面上,令無數人心神為之一震。

蘇州城中昨夜辛苦的青樓姑娘們被這道雷聲驚醒,罵了幾句臟話,又鉆進棉被裏沉沉睡去。正在街上向父母討大錢要買糖人兒吃的孩子,以為是老天爺說自己不乖,打雷罰自己,嚇的哇哇哭了起來。後院裏正翹著腿對老樹根撒尿的那條黑狗,被這雷驚的渾身一哆嗦,前肢俯地,將狗頭埋進毛茸茸的包裹之中,學起了鴕鳥。

人類的反應本就各不相通,這聲春雷落在有些人的耳中,卻是另外的意思。不論是在蘇州城北城碼頭上聚集待命的各家師爺掌櫃,還是茶樓裏議論今日開標一事的蘇城居民,眾人翹首望向了南城方向,望著那個看不見的宅院,知道內庫招標已經開始了。

慶歷六年新春的內庫開標,其實一開始就進行的格外不順利。

首先由內庫轉運司對去年各商號的盈余虧損情況進行了一下匯總,當中自然不乏勉勵之辭,而負責演講的轉運司副使馬楷最後更是嚴厲無比地通報了朝廷對於崔家的查處情況,這是警告階下的那些商人們,不要以為朝廷沒有看著你們。

這都是往日規矩,沒有人在意,但當馬楷說到今日招標的具體事項時,宅院就炸了鍋。那些商人們紛紛站出來表示反對,就連坐在正堂裏的四位大員都開始爭執了起來。

因為轉運司突然決定,將原來的十六項細分成三十四個小項,並且今年不再進行捆綁式招標。

這個變化看似不大,但對於下面這些商人來說,卻是根本無法接受的事情!

原因很簡單,每逢招標之前的三個月,這些江南的巨商們早已私下進行了串連,擬好了彼此之間的界限與分野,井水不犯河水,以免彼此間傷了和氣,更因為擡價傷了財氣。比如嶺南熊家今年必爭的,便是酒水類北向的一標,而泉州孫家,則是要拿瓷貨的海外行銷權。

今天如果依著轉運司的意思,將十六大項分成了三十四小項,雖然從表面上看,大家還是可以各持底線,但是預料中本該歸明家得的八大項,分兩次捆綁招標,全部被細化之後,誰能知道會不會有哪家商人忽然紅了眼,想搶些明家的份額?畢竟不再捆綁之後,那些最賺錢的進項,似乎所需要的銀子,也並不是太多了。

而一旦有人對明家的份額動心,明家怎麽辦?肯定回頭就要搶別人的份額,這是商人們逐利的天性所決定的,只怕今天內庫開門招標會亂的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