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宮裏宮外的青春

慶歷五年秋,宮中小太監洪竹抱著厚厚一疊文書,半佝著身子,一路向著西角門上的那間房裏小跑,顯得有些小的腳尖踩在微濕的地上,不帶半分遲疑。他身上穿著的淡藍衫子下擺已經掀了起來,免得絆著了腳,而他的右手卻是橫放在那疊文書之上,寬大的袖子將文書遮的嚴嚴實實,生怕這天上若鉛般厚重的垂雲會擠出幾滴雨水,打濕了這些文書。

跨過門檻,履了交接的規程,與屋裏的太監們互相對了一遍冊名,洪竹這才放下心來,小心翼翼地在表上畫上押,將懷裏的文書遞了過去。

中書是慶國處理朝政的中樞要地,往常的地位並不如今日這般重要,因為還有位宰相在總領六部,一應奏章總是相爺提筆過目了,才會入宮請旨意,而現在權相林若甫已經黯然歸鄉,中書省的地位一下子就突顯了出來,陛下又提了幾位老臣入中書議事,並且將議事的地點就設在皇宮的角門之外,方便聯絡。

如今在中書裏負責朝廷大事的,是舒大學士及幾位老臣。

微寒的秋風從宮前的廣場上刮了過來,洪竹搓了搓手,呵了口氣,安靜地站在門外,等著這幾位老大人的回章。他這時候還不能離開,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外,豎著耳朵聽著裏面的動靜。

間或有官員從他的身邊走過,都很客氣地向他點頭示意。洪竹知道自己身份,趕緊微笑著行禮。不過沒有人覺得他呆在中書省臨時書堂的外面很奇怪,因為都知道這位小太監的職司。

偶爾有些宮裏派出來服侍老大人們的小太監看見他,畢恭畢敬地向他行禮,請他去旁邊的偏房裏躲躲寒。洪竹對這些小太監就沒那麽多禮數了,自矜地點點頭,卻依然堅守在門外。

他今年不過十六歲,在皇宮裏卻有了這麽一點點小地位,原因就是,他每天的工作是皇宮裏極重要的一環,而更關鍵的是,他姓洪,所以宮中一直在流傳,他或許與洪老公公是什麽親戚。

洪竹摸了摸自己下唇左邊生出的那個小火痘子,有些惱火,這幾天監察院逮人逮的厲害,文臣們的奏章上的厲害,中書裏吵的厲害,自己宮裏宮外一天幾趟跑著,忙的屁滾尿流,體內的火氣太重,竟是沖了出來。他心想著,等回宮之後,一定得去小廚房裏討碗涼茶喝喝。

門內議事的聲音並不怎麽大,但卻依然傳入了他的耳朵裏。

……

……

“這是監察院的院務。陛下將這奏章發還回來,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或許……”接話的聲音顯得很遲疑,“是不是陛下覺著範提司最近做事有些過火?”

有位老臣憤怒的聲音響了起來:“何止過火?他範閑明著便是借手中公權,打擊異己!短短十天之內,竟是逮捕了五位大臣,深夜入院擄人,這哪裏像是朝廷的監察院,簡直是他手中的土匪!”

另一個不贊同的聲音響了起來:“範提司做事光明正大,這五位大臣被捕之後,第二日便有明細罪名,帖在大理寺外的墻上,京都百姓都清楚無比。我看顏大人這話未免有些過了。監察院一處做的就是監察吏治這種事情,和打擊異己有什麽關系?我看啊……還是那五位大臣處事不正,才有此患。”

那位姓顏的老臣怒道:“不是打擊異己?那為什麽上次都察院參他之後,監察院便突然多了這麽多動作?”

那人冷笑說道:“如果是打擊報復,為什麽小範大人對於都察院沒有一絲動作?”

“那是因為陛下英明,嚴禁監察院參與都察院事務!”

那人冷笑聲顯得更為譏屑:“那敢請教顏尚書,欽天監與都察院的禦史又有什麽關系?範閑如果是想報復,為什麽要去捉欽天監的監正?”

吏部尚書顏行書一時語寒,半晌之後才寒聲說道:“不論如何,總不能讓監察院再將事態擴大了,像他們這麽抓下去,難道非要將朝臣全部抓光?”

那人嘲諷說道:“尚書大人盡可放心,三品以上的大臣,監察院沒有權力動手。”這話裏隱的意思有些陰毒,暗指吏部尚書其身不正,所以才如此憤怒於監察院查案,只是監察院的權力也有上限,三品以上的大員是動不了的。

顏行書憤怒的聲音馬上傳到了門外小太監洪竹的耳中:“真是荒謬!難道你們要眼睜睜看著監察院從此坐大?”

最開始說話的那人開始充當和事佬,溫和說道:“尚書大人莫要動怒,小秦也莫要再說了,監察院只能查案,非旨意特準,不能判案,這幾位大臣……”他咳了兩聲,說道:“有罪無罪,總須大理寺審過再說。只是陛下的意思很清楚,咱們這幾位,總要有個意見才是。”

被稱作小秦的那人搶先說道:“院務乃陛下親理之事,秦某身為臣子,不敢多論。”